照理说,是应该通知丈夫来认尸签字的。 但是眼下蔡司机跟随仲老爷远在欧洲,警察只能通知死者差一个月成年的女儿。 阿芳认真看了一眼遗体,确认了死者身份。 警察额外多看了阿芳两眼,似乎奇怪于她的冷静。 阿芳只觉得一片空白。 她的大脑还剩一个小角落正常运转着,勉强维持着身为人的机能,其他部分全宕机了。 她从那个冰冷的地下室回到燥热的太阳下,上了车,回到蓝屋,一个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一瞬间她想到:是不是要去收拾一下妈妈的东西。 马上她又想到:妈妈的东西都在蔡司机的房间里,她大概没资格去管。 想到这里,她干脆放弃一切思绪,扑到床上,任凭自己陷入空白。 宿舍房间的单薄木门突然被敲响。 阿芳茫然爬起,茫然开门。 啊,是少爷。 走廊上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 “阿芳陪少爷练网球”这件事大家知道,但是“阿芳与少爷私交至此”还是足够惹人好奇。 阿芳伸手把少爷拉近房间,关上门。 别人会怎么想? 她才不在乎。 仲光华站在房间中央,一脸担忧,好像天塌了的样子。 阿芳从没见过少爷这样,几乎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她咧开嘴,笑起来:“我没事,别担心。” 仲光华:“你怎么可能没事。别逞强。” 阿芳:“没逞强。真的没事。”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是她攒下零用钱,在网路上买来的超便宜超迷你沙发。 仲光华拉过塑料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阿芳咯咯笑起来:“你干嘛啦,表情好吓人。” 仲光华不说话。 阿芳:…… 她从沙发上往下滑了一点,腿屈起来,整个人蜷成一个团。 “你也知道,我和妈妈分开住好多年了。” “自从分开住之后,我们就渐渐变得陌生了。到后来,在食堂碰面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仲光华:“就算是母女,也会有谈不到一起的。这也是没办法。” 阿芳没说话。 多年之前,有一段时间,妈妈频繁跑医院,非常努力想要为蔡司机生下一个孩子。 阿芳对此非常抗拒。 甚至有点恶心。 那段时间,她和妈妈之间岌岌可危的感情变得越发稀薄。 她朦朦胧胧想着:先这样吧。先放着吧。 等到有朝一日,等妈妈和蔡司机离婚了,她们再重新做母女也不迟。 模糊却美好的预想画面,如今已经撕裂了。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那一日永远不会来了。 眼泪无声涌出来。 最后一丝夕阳从地板上消失了。 幽暗中,仲光华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对丧礼有什么想法?” 丧礼? 对哦,丧礼。 这个词汇过于遥远陌生,她实在没有什么想法。 阿芳窝在沙发里,全身瘫软,微微摇头。 仲光华:“一般来说,丧礼由丈夫来主持。但是蔡司机跟着我爸在外面谈生意,至少要两周才能回来。” “所以丧礼也要等到两周之后。但是——” 仲光华起了身,向前一步,在阿芳面前跪坐:“你想要等吗?” 阿芳没能领会:“什么意思?不等的话会怎样?” 仲光华:“不等的话,就由你来主持,为你母亲发丧。” 阿芳睁大了眼,一骨碌坐起来。 仲光华:“你是她唯一的的血亲,为她发丧天经地义。我只是担心——” 阿芳急道:“担心什么?” 仲光华:“对你来说,会不会负担太大?” 阿芳:“不会!我愿意!” 她表情郑重:“我想要一个人送她。” * 红白喜事一直包含在蓝屋员工固有福利范围之内。 管家联系了固定使用的丧礼策划人,对方立刻带着各种资料和宣传册来到蓝屋。 阿芳坐在蓝屋的会客室,不断翻看着册子,选择着丧礼需要的各种细节。 她一一敲定妈妈的遗像,寿衣,骨灰瓶。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 过程之中,她有一秒钟的犹豫:像这样把蔡司机完全排除在外,真的好吗? 妈妈在天之灵,会不开心吗? 她会不会宁可等上两个星期,让自己的丈夫亲手送自己一程? 阿槲漂泊半生,进入蓝屋之后才稳定下来。 正因为此,阿槲很感激蔡司机,也很珍惜这段婚姻。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不。 阿芳摇头。 这绝对不是她所理解的婚姻。 蔡司机从来没有尊重过妈妈。 而妈妈,她也只是太害怕了。 她太害怕失去仅有的那一点点东西。 蔡司机是坏人,用一点小小恩德收买妈妈,从此把妈妈变成他的私人奴隶。 阿芳看着自己的手。 这一刻,我既然拥有了一点小小权力,那我就要尽情使用。 我要让妈妈清清爽爽地离开。 * 阿槲的丧礼很小型,在郊区的市民殡仪馆举行,只有蓝屋的员工来参加。 虽然小型,该有的排场都有。 现场摆了上千朵新鲜白菊花,充满庄严肃穆之美。 阿芳穿了一身黑连衣裙,头发全梳到脑后盘起来,鬓边夹了一朵小白花。 她站在妈妈的灵牌旁边,向每个前来悼念的宾客表达谢意。 发丧之后,她又招待大家吃饭,去每张桌子敬酒致谢。 大家喝得微醺,聊起阿槲生前种种琐事,纷纷感叹她是个好人。 全程顺利。 是十分体面的一场白事。 阿芳忙了一天,感觉身体完全被掏空。 可是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无法陷入睡眠。 她睁开眼,扭头去看床头柜。 荧光闹钟显示着时间:凌晨二点十三。 她一掀被子,跑出门去。 她通过员工专用的小门,沿着街角,茫然向前跑去。 她全力奔跑着,跑啊跑,跑啊跑,不知疲累,一直跑着。 身后突然响起汽车鸣笛声。 阿芳回头望去,一片刺目白光。 她举手挡住眼睛,花了几秒适应,依稀可见十几米之外的SUV下来了一个人。 “阿芳!过来!上车!”那个人大声喊道。 阿芳放下手臂,愣愣出声:“少爷?你怎么……” 她朝着光源跑过去,跳上车子。 SUV悄无声息驶入夜色。 仲光华:“我睡不着,在窗边发呆,刚好看到你从窗下跑过。” 阿芳还是愣愣的:“你为什么睡不着?” 仲光华:“想着你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哭了。不知不觉,就一直没睡着。” 阿芳一时失语。 * SUV漫无目的向前开着,不知不觉,来到城市边缘。 他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压抑的哽咽声。 SUV在无人路边悄然停下。 没有了发动机的声音,哭声一下子变得明显了。 阿芳羞愧难当,打开门跳下去。 仲光华赶紧追下去,大声喊道:“别往树林里跑,有猴子,会伤人!” 阿芳气得站住,哽咽道:“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 她站在原地,两手捂住脸,大哭起来。 她哭了好久好久,久到仲光华担心她会脱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怎么到现在才……” “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是看不惯她,可是现在她死了,我才发现,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亲人了……” 仲光华想说,你还有我。 却又不想在这种时刻显得自大。 万籁俱静中,哭声渐渐平息下去。 仲光华安静站在旁边,除了等待和陪伴,什么也没做。 阿芳突然一个迈步,伸出手,紧紧抱住仲光华。 这里是郊外,路边是茂密树林。 整条路没有其他车辆。 万籁俱静。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阿芳紧紧抱着她的小伙伴。 这是全世界她最喜欢的人,最亲密的人。 阿芳拼命用力。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空虚和恐惧组成的巨大漩涡之中,而面前这个少年,是她唯一能抓到的浮木。 她用力抓啊,抓啊。 试图让自己和浮木合二为一。 一片晕眩中,她忽然睁大眼睛。 有一个陌生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小腹。 仲光华也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推开阿芳。 阿芳坚决不放手。 是我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人啊。 我受他的恩惠,陪伴他,怜惜他,生死关头彼此依赖,血肉相缠撕扯不开。 是爱吗? 会是爱吗? 我并不知道爱为何物。 爱是一个太大太远的词,我不敢揣测。 可是…… 如果有一种感情,看起来很像爱,感觉起来也很像爱,那它还能是什么? 我爱你。 我知道我不能爱你。 我知道这世道不容我爱你。 但是今晚,无人之处,我想要叛逆。 未来有一天,你会迎娶完美的妻子。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要和你,互相夺取和给予,最珍贵的东西。
第86章 往事-20 五月份,国立中学,高三年级。 老师开始轮流和每个学生谈话,讨论他们的未来出路问题。 阿芳安静坐在办公室里。 对面的老师扶扶眼镜:“我看过你所有科目的绩点了,很不错。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我认为你可以尝试申请国立科技大学。” 国立科技大学是国内一流的学府,主要面对平民,有丰富多样的助学贷款计划。 阿芳低着头,搓着手指,一时没说话。 老师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想直接开始找工作吧。那样太可惜了。” 阿芳摇头,眼神认真:“老师,我想申请国外的大学。” 老师:“哦哦,这样吗。你是喜欢外国文化吗?现在是网络时代,这种诉求倒是也很常见。你比较中意哪个地区呢?欧洲?北美?” 阿芳:“不,我唯一的诉求是性价比。我想要一个学费低的学校,一个容易找工作的专业。地点在哪里都没关系。” 老师:? 阿芳:“我想要离开这里,换一种人生。” * 阿芳丛办公室出来,感觉身心舒畅。 她为自己决定好了未来,以后是一片天高云阔。 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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