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分钟,萧吉就挂掉了电话,方翟重新把手机设为飞行模式,微笑着看向他。 萧吉收起手机,“是一个策展人打来的电话,他说最近要策划一个展览,想邀请我参加,说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聊聊。” “哦。”方翟应了一声,再次挤出一个微笑,“是好事,那你好好收拾一下,不能就这样随便出门。” 萧吉点点头,“这个策展人挺有名的,他每次策划的展览都很有影响力。” 他拍了拍裤子,再拍几下手臂,目光看向卧室。 “那真是恭喜你了。”方翟收敛笑容,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们约在哪吃饭?” 萧吉脱去毛衣,“草场地的草料场餐厅。”他有点遮盖不住兴奋,强忍着,“不过晚上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方翟跟着他往沙发那边走去,“没事,那一会我送你过去吧,你这边叫车不方便,我也刚好顺路。”她的高跟鞋踩到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到是从碎裂的花盆里倒出来的泥巴,上面还插着一个非洲裸女木雕,她弯身拿起来看,上面糊着蜘蛛网。 不到二十分钟,萧吉就已经洗好澡并换了一身衣物,一边穿鞋一边伸手去够挂在雕塑架上的钥匙,脚底滑了一下,手上一用力,拉倒了那个雕塑架子,方翟的半身像泥雕摔到地上,一根铁管穿透了它右边的眼睛。 “啊!”方翟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像那根铁管穿透了她的眼睛一般。 萧吉弯身捡起它,把铁管从它的眼睛里拔了出来,“没事,回头我再补一补。” 方翟咬着下嘴唇,再次感到了疼痛,胸口发闷,不敢再看一眼。 他们下楼时天色更加昏沉,路灯已经亮起,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人牵着一条狗,女人在玩手机,狗在撒尿,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走到停放的车子前,萧吉撇了一眼方翟手里提着的购物袋问那是什么,方翟才意识到自己把它们提上去后又提下来了,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深秋了的缘故,上次过来发现这边很多地方都有虫子和蜘蛛,她买了两罐杀虫剂,本来想自己家里留一罐,给萧吉一罐,给忘了,萧吉摆摆手,表示自己很讨厌杀虫剂的味道。 “你们那栋楼房里怎么有那么多蜘蛛?”方翟打开导航之后问萧吉,他有点心不在焉,随口说应该是环境差的原因。 雾霾越来越浓厚,打开远光灯也只能看到前方不远的距离,前面的汽车尾灯,迎面而来的车头灯以及路灯和红绿灯时隐时现。 “你不觉得我们就好像是被困在蜘蛛网里的虫子吗?”方翟开出一段路后再次开口,瞟了一眼,萧吉正在聊天的头像是一只猫,L开头的英文名,没等他开口,自顾自往下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半夜醒来,下床时发现地上多出了一双毛拖鞋,黄白条纹的,很好看,踩上去之后,突然感觉自己变高了很多,原来是一双高跟鞋,特别舒服,毛茸茸的,很温暖,而且不用我抬脚,它们自己能往前走,一开始我特别开心,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不对,认真去看,发现这双鞋子是两只脸盆大的蜘蛛,感到恶心,恐惧,我吓得尖叫起来,这两只蜘蛛开始到处乱爬,我的脚一直黏在它们的身上。” 片刻之后,萧吉放下手机转过头看她,“后来呢?” “后来我就吓醒了。”方翟轻轻踩着油门,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看,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萧吉伸手摸了摸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你这个梦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家。” 方翟转过头去看他,第一次约了在丽都那的漫咖啡见面,就被他眼里透出的这种光吸引,她翘起嘴角说,“是吗?” 萧吉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腿上拍打,“嗯,想起来就特别有感觉,我想把它做成一个雕塑,一个穿着蜘蛛高跟鞋的女孩,可以吗?”他举起双手搓了搓,顺势捂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她。 方翟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知道有一个女艺术家叫路易斯布尔巧瓦吗?她的代表作就是蜘蛛雕塑。”一谈到作品萧吉就掩盖不住自己的兴奋,好像已经把这个雕塑做出来了,“其实还可以做成装置,两只蜘蛛高跟鞋载着仿真硅胶娃娃真的可以在展厅里派来爬去。” 萧吉打了个响指,“要有很多个,整个展厅到处都是。” 前方有远光灯迎面而来。 “哦。”方翟应了一声,打转方向盘尽量靠边行驶,放慢车速,等对面的车开过之后,她伸手滑动手机频幕,开始播放音乐。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草场地村的入口处,萧吉表示里面的路比较窄,他自己走路进去就可以,方翟说外边空气太差,坚持要把他送到餐厅门口,而且她想去上个厕所,萧吉没办法阻止,最近他开始明白她是一个特别强势的女人,如果不想和她争吵就不要有任何反驳。 他们刚开门下车,一个戴着棕色礼帽系着围巾的男人从餐厅里走出,点上烟后看到他们两个,抬起手来和他们打招呼,萧吉抛下方翟快步向他走去,方翟掏出一个放在车里的小化妆包,避开他们对着后视镜快速地补了下妆,等她走到他们跟前,他们已经抽完了一支烟。 “这位美女是你的女朋友吗?”男人直接问萧吉,目光一直落在方翟的身上。 “不是。”方翟和萧吉几乎异口同声回答,萧吉显得有点尴尬,方翟更大方一些,“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是做艺术的。” 有几个人从餐厅里出来,方翟站着不动,萧吉退开让路。 “哦,是吗,那太好了,刚好可以认识一下,我是个策展人,我叫马可。”马可伸出手来,“我刚从法国回来不久,认识的国内艺术家不是很多,最近在策划一个展览,如果感兴趣的话回头我们加个微信,你可以把你的作品发一些给我看看。” 方翟伸出手和他握着,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轻轻点头,“那是我的荣幸。” 说完她看向站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萧吉,“你们不是有事情要谈吗?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方翟的目光回到马可的脸上,他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来都来了,一起进来吃个饭吧。” 马可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身掀开透明挡风帘,“女士优先。” 方翟看向走到跟前的萧吉,他笑容勉强,也伸手示意方翟先行,“是啊,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点好餐之后,马可开始向他们阐述自己这次准备策划的展览主题,有很多哲学词汇方翟根本听不懂,但她始终保持微笑,身体微微前倾。饭菜上齐之后,马可先和萧吉聊了一些布展上的问题,随后问方翟创作哪一种类型的作品,艺术体系建立在哪一方面,方翟说自己主要做架上绘画,也做一些综合材料,最喜欢的艺术家是卡普尔和路易斯布尔巧瓦,马可显得特别感兴趣,问她能不能跟自己描述一下自己的某一件作品,方翟想了想,刚开口说自己昨天做了一个梦,萧吉连忙打断,说方翟不是艺术专业出身,原来学的是软装设计,虽然没什么理论基础,但是她特别有艺术敏感度。 马可显得特很有绅士风度,始终保持微笑,拍了拍方翟放在桌面上的手,“没关系,不用太紧张,现在素人艺术家特别被看好,没有那么多的理论束缚其实更有创造力一些,不用担心,这一块是我们策展人的事,你只要把你的作品交给我,你的艺术观点艺术理念我来帮你整理就好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萧吉,“我和萧吉都认识好多年了,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们避开创作问题,开始聊一些艺术圈的趣闻八卦,马可说到一个已成为明星的音乐家旧识时很是兴奋,那个旧识因为嫖娼被抓,马可说自己最近正在撰写一篇评论文章,艺术家之所以自由,因为面对的不是大众,不用考虑大众怎么看,不谋大众之利就可不受大众的道德束约,那个旧识做为娱乐明星,所以嫖娼会受到制裁,但是做为艺术家的那个部分则依旧自由,所以他还可以出国去名校当终身教授。说完他问他们觉得有没有道理,萧吉脱口而出说,“康德说自律即是自由。” 马可拍着萧吉的肩膀哈哈大笑,问方翟同不同意,方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懂,但也跟着不停地点头,强忍着没说自己以为那是KEEP的slogan,也没说出那个明星被聘为终身教授是个假新闻。 聊得正开心时,马可突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明显价格不菲的手表,连连说抱歉,说应了一个知名艺术家的邀请,晚上要去他家里品尝几款法国顶级的红酒,匆匆加了方翟的微信就先离开了。 方翟看向闷不吭声的萧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萧吉拿起筷子,“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他看着残羹冷炙,夹起一块干辣椒放进嘴里。方翟先是冷笑,随后叹气,“如果当初不是你一直夸我有艺术家的天赋,让我追寻自己的个人价值,我也不会想做一个艺术家的,当然,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萧吉没有说话,夹着筷子继续在面前的盘子里挑挑拣拣。方翟拿起筷子又放下,“我听你的建议,模仿里希特画了那么多模模糊糊的油画,你说要帮我,到现在我一个群展都没参加过,我主动给自己找点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萧吉慢慢咀嚼半粒花生米,“我没说你有什么问题啊。” 他放下筷子,“走吧,我想回家了。” 临出餐厅前他们被服务员拦了下来,说他们还没有买单,萧吉买单时,方翟瞄了一眼,他是用花呗支付的。 上车后,方翟问了他一句,“刚才他悄悄在桌子底下摸了我的腿,你看到了吗?” 萧吉脸色铁青,“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论这些了?” 方翟脱去高跟鞋,发动车子,用余光瞟他,轻轻摇头,雾霾在车灯的照射之下不停翻滚,此后,他们一路无话。 车开到萧吉住处小区门口,方翟突然想到自己那个被铁管穿透眼睛的泥雕,胸口发闷,像泥塑内部胡乱藏绕着粗细不一的铁丝支架,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我就不再上去了。” 萧吉无所谓地点点头,方翟拉拉胸罩,“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在车上再呆一会吧。” 车子在一片小树林的土路边停下,没有熄火,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车灯照亮的几根白杨树树干,有很多颗大眼睛在盯着他们。两人沉默片刻之后,萧吉先开了口,“能抽烟吗?” 方翟打开一条车窗缝隙,瞬间像是闻到了骨灰的味道,她打小喜欢用鼻子去嗅各种味道,父亲火化那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打开骨灰盒盖子闻了好多次。 “我今天状态不好,是因为创作的事,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萧吉抬头把嘴对准那条车窗缝隙,慢慢往外吐烟,方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雾霾之中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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