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庄仪拿着咖啡杯坐在前面,和在股东大会发言似的,说话态度端得很严肃。 “回去再让家庭医生给你看看,好端端怎么会在台上忽然昏倒。” “不行,还是去趟市医院吧,让体检部再好好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你最近是不是没按时吃维生素?你还小,不吃那些身体机能跟不上……” 她絮絮不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远去了。知雾的目光被吸引着,下意识落在窗外一处,规矩放在膝盖的双手也搭到了车窗边,晚风吹开她的刘海梢。 傍晚下了一点毛毛细雨,路灯也被浸透出股水色的光源。 开在北沂校门口的盒饭推车因为卖得便宜量大而生意火爆,到这个点还未收摊。 梁圳白轻车熟路地买了份晚饭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来。 路过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家长陪同接送的,但他却是孤身一人,顶着脸上那道醒目的伤口,冷僻到和周身热闹格格不入。 青春期食量大,兴许是没时间浪费,也兴许已经饿了很久,梁圳白没什么表情地往嘴里大口地快速扒着饭菜,脸颊被塞得鼓起弧度。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破烂单词本,在这个喧闹的街头,在昏暗的雨天灯光下,不受任何干扰地默闭着眼睛,专注背着书。 该怎么形容呢? 他像捧飘摇生长的荒原野草,在重压下蓬勃,有着令人惊叹的意志力与生命力。 只是远远旁观,在知雾贫瘠的心上也发出新芽。 …… 从梦里醒来,知雾的鬓边颈侧全起了汗。习惯性往颈间一摸索,发现空落落的,链子不见了。 丢了? 知雾猛地睁开眼,记忆逐渐回笼,记起来昨晚在酒吧撞到了人。链子当时可能就已经遗落了,只是她一腔心思都在梁圳白身上,也没早点发觉。 她搜索了酒吧的联系方式,拨了电话过去,拜托工作人员帮忙找找。 那条链子是她十八岁的时候祖母定制的成年礼,又是哥哥代送的,对她而言寓意非凡。 酒吧的工作人员听完后和她要了链子图片,表明会尽力调监控帮忙找,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 知雾心口微涩,下床坐到位置上,看见舍友正拉开窗帘,独属于早间的清冷光线瞬间洒进屋子。 舍友听到动静转身望一眼,有些关切地问:“脑袋上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 “红得很厉害了,擦点药膏吧。” 知雾点头回应,转向书桌。 桌面上的物品都打理得很齐整,专业书本放在一侧,另一侧是收着药品的架子。 知雾的瓶罐数量比其他人要多出一倍,有很多是不太被大众所熟知的药,也被人问起过,她回答是家里买的营养补剂。 药膏在更里面那层,她去够时不小心碰落了书桌上放置的一本笔记本册。书页被风翻动簌簌散开,摊开停留在了某一页。 知雾压着耳畔的发,把它捡起来,将砸到地上新生出的折角一一抚平整。 是本高中时期的日记,跳到的这页刚好是有日期的第二天。整整一页,只重复又满盈地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梁圳白。 知雾垂眼安静地坐着,盯着看了几秒。 很快又将本子合回,收进最里面那道抽屉里。 她想。 原来时间可以坍塌成一个隐蔽的黑夜。 将她暗自喜欢他这件事遮掩着,如此轻易地就辗转过了五年。 …… 下午没课,晏庄仪打电话来通知知雾回一趟家里。 从上誉回到临京车程并不远,但知雾昨晚没怎么睡好,脸上充斥着倦淡的疲惫,上车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等到睡醒,车子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 知雾家买的是联排别墅,庭院露台都很大,上三下二,典型的轻奢豪宅。 知雾从地下室的电梯上到一层,立刻有保姆上来给她做消毒。 她被味道刺激地呛了一声,但是没说话。 晏庄仪洁癖有点严重,她从另一个城市急匆匆回来,不换衣服会被嫌弃风尘仆仆。 “知雾小姐,额上这伤需要找家庭医生给您看一下吗?” 知雾被消毒水败坏的心情更糟糕几分,摇头拒绝,淡淡道:“小伤。” 她换掉短靴,顺着旋转楼梯去二楼,正好撞上准备下楼的晏庄仪。 “怎么穿得这么简陋,上去换件更正式的裙子,”见到她这副随意打扮,晏庄仪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等下家里还有客人要来。” “还有,你这伤怎么弄的,让人看见不知道会想什么,平时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注意自己的脸,偏偏这个时候受伤。” 她谨慎到有些夸张的语气,倒是让知雾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抬起眼睛反问:“等下谁要来?” “这你就不用管了,抓紧时间上楼打扮下吧,”晏庄仪忙着接听手里的电话,不太客气地发号施令,临走前还叮嘱知雾,“对了,把你那头发也烫了,直发不适合搭衣服,看上去学生气太重了。” “我本来就只是个学生,妈妈,”知雾很淡漠地回,“而且我烫卷发一直不好看,您忘了吗?” 晏庄仪已经扬起笑容把电话接通放在耳边,闻言皱眉瞪了她一眼,但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电话那端的声音打断。 知雾没再理会,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晏庄仪叫来的客人傍晚才抵达,一共三位,都是第一次来,手上还拎了礼物。 知雾被安排着一块坐到会客厅的茶桌招待客人,袅袅的茶香升腾,她垂眸注视着腾空泛冷的水汽。 晏庄仪和她依次介绍眼前的几位人:“这是你纪叔叔,纪阿姨,还有这位纪家的小公子,你们小时候还见过面的,还有没有印象?” 拙劣的借口。 “都多少年前了,那时候知雾也才一两岁,怎么会记得。” “怎么会,她打小记忆力就特别好,那天回来还和我说纪炜答应了长大以后要娶她,只可惜你们没过多久就移民出国了。” 恶俗的玩笑。 “认识这么多年还没参观过你们这栋新购入的宅子,要不带我和先生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你们两个年轻人有话题就坐这聊聊天吧,我们大人就不掺和了,出去走走。” 刻意的撮合。 知雾习以为常地看着门关上,整个茶桌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坐。 纪炜在国外呆了几年,整个人变了许多,没那么多拘束,他的指间很快夹起一支烟攀谈起来,下落的袖口里露出一截花绿纹身。 “以前年纪小没有审美,现在感觉你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知雾手指捂着杯壁,明显兴致缺缺:“嗯,谢谢。” 烟味太浓,熏得她不太舒服,于是咳嗽着起身将旁边的玻璃窗户敞开一些。 纪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因为抬手而骤然变得明晰的腰线,目光肆无忌惮地估量着,审视着,就像审视家里摆在博古架里珍藏已久的那只玉瓶。 他将烟灰掸在缸里,语气微微遗憾:“这点烟味就受不了,以后跟了我可要怎么办?” 这话不该在两个人拢共只见过两面的场合说出,显得恶意又冒犯。 知雾顿时语气微愠:“你什么意思?什么跟你?” 她周身气质太柔,生气的话语也似无攻击性,于是惹得纪炜更顽劣地浑笑:“要我说,国内呆久了的女人就是这点没意思,太内敛了,开不起一点玩笑。” “两三句逗乐就点着火,还得哄人。” 他故意作对似的,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将室内的烟味漫得更重。 同时宽掌顺着桌子摸上知雾的手背,故意压着摩挲,不怀好意地紧盯她的眼睛:“还是要学会奔放一点,小淑女。” 男人劲很大,知雾费了许多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挣出来,她胸口起伏不稳得厉害,想也不想地拿起手边摆着的茶杯泼过去。 水渍滴滴答答地掉,他却完全不生气,抹了一把脸,反而犯病似的笑得更欢:“哟,还真和我生上气了。” “我要回学校了,你性骚扰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叔叔阿姨以及我妈妈。”知雾语气冷静地起身,迅速和他拉开距离避免再被纠缠。 可就在即将推门出去的那刻,身后又传来纪炜叼着烟,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那句话使得她失去力气,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所以你是觉得——” “我这人什么德行,你妈不清楚吗?” …… 一直到坐上回程车,知雾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纪炜的刚刚那番话。 晏庄仪真的不清楚吗? 究竟是不清楚,还是默许了?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黏腻的触感,她的眼中有轻微波动,用拇指摁着手背反反复复地擦拭着那一块肌肤,直到那一片都变得通红。 私家车只能止步于上誉校门口,知雾下车往宿舍楼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 她将小包换到另一边拿着,掏出手机准备查看舍友的消息。 刚点开屏幕,远远便见到宿舍楼路灯下立了个及其修长的人影。 纯白色的帽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以及他眯眼闻声看过来的那瞬冷淡的神情。 知雾心跳猝不及防恍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心不在焉错了路。 手心里的信息框还在不断往上浮动。 [金融系那个学神来找你了,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下午。] [你认识他吗?他好像有事找你。] [感觉本人比传言的还要更帅一点,就是看着好高冷,站在女生宿舍门口都没人有胆子上去搭讪。] 她关掉屏幕讯息收进口袋里,加快步速走上前去:“你在等我吗?” 梁圳白幅度极小地颔首,没什么情绪地唤她名字:“董知雾。”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银行账户,查查户主就知道了。”梁圳白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没什么必要,眉心还轻皱了一下。 然而知雾却不那么认为,她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坏心情一扫而空,连唇角弧度都翘得高了些:“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上誉念书?” “上次见面,你的包上就挂着上誉的校卡。” “那——” “你上次借我的那张卡里有五万三千四百六十六块八毛一,我和你借了四千块应了急,这是剩下的。”知雾的问题实在太多,梁圳白直入主题,打断了她的话。 他掏出一个全新的密封袋,里面装着知雾给出去的那张银行卡:“那笔用掉的钱我现在手头紧还不上,但一个月后肯定能全额加利息还你,这是我打的欠条。” 梁圳白又递过来一张纸,知雾展开,看见了他手写的字迹和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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