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一个朋友来家里拜访——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少一根手指的马伯伯,临走的时候瞧见那两条狗,很喜欢,我就送给他了。” 秦嘉守急了:“为什么没有问我?凭什么随随便便就送走?” 李韵被孩子这么一质问,顿时很不爽:“凭什么?就凭养在我的家里,我出钱买的狗粮,我安排人训练,那是我的狗。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为什么要问你?” 秦嘉守哑口无言。他恨自己太弱小,不论是体格,还是经济上,都完全不能独立生存,只能依赖李韵。 他很早就意识到,他没有向母亲撒娇的权利。母亲对他的爱都是有条件的,有时候是因为他聪明,有时候是因为他乖巧,有时候仅仅因为他长得漂亮。众多原因中,唯独不会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所以他很清楚,像普通小孩一样撒泼打滚,在李韵面前毫无作用。她不仅不会心软,还会嫌他烦。 这让他感觉无比沮丧。 半晌,他垂头丧气地问:“你可不可以把它们要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我丢不起这个脸。”李韵训斥道,“你也是的,都上小学了,还跟野孩子似的一天到晚跟狗玩,一点档次都没有。要玩户外可以去骑马,去划船,再不济跟你哥哥一样找圈子里差不多的小朋友一起玩,别天天抱着你那破飞盘,脏不脏。” 秦嘉守眼泪在眼框里直打转,呼吸逐渐变得短促。他把手里崭新的飞盘丢开:“我以后不玩了。妈妈,你把它们要回来……要回来……” 李韵果然铁石心肠,沉着脸不说话。 秦嘉守感到很绝望。母亲的□□让他窒息,或许等他长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但长大之前的那么多年该怎么办呢?他现在连一起坐在车里都觉得挨不下去了。 老伍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太,小少爷的病……上回,心理医生不是还说不能情绪激动?” 李韵斜觑了一眼秦嘉守苍白的脸色,烦躁地说:“行了行了,就你事多,一个ptsd治了三四年还没好。我给你去要回来,行了吧?” 她打开车载电话,拨了个号码。 视频那头出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那种明显气血双亏的浮肿脸庞。 “哟,李总啊。有什么吩咐?” 李韵笑着问:“马总,上回送你那两条狗,怎么样了?” 视频那头爽朗地笑了起来:“昨天已经炖了。秋天吃狗肉火锅,补得很!谢谢李总了,这天天在山上跑的狗就是不一样嘿,肉紧实!” 李韵转头对秦嘉守说:“听到了没,不是我不给你要,已经炖了。” 秦嘉守双唇毫无血色,哇地一声吐在了车上。 李韵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边递上呕吐袋,边埋怨:“你怎么回事啊?明明上回复查评估还不错,怎么又开始了?就这么点小事……” 秦嘉守吐得昏天暗地,喉咙深处一阵接着一阵地痉挛。 “我要下车……我喘不过气……”吐到没东西可以吐的时候,他发出一点虚弱的声音。 李韵说:“高架桥上下什么车?忍一忍,待会儿先把我送到公司,我叫司机送你去医院。” 他握着自己的脖子,努力地张嘴吸气,像一条搁浅以后垂死的鱼。 大概是因为缺氧,李韵的影像在他面前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抱怨:“跟你说了等我开完会……这不是耽误……” ==== 秦嘉守猛地喘了一口气,从濒死的感觉中挣扎着醒来。 他抬起手举在眼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的血管充满力量感。 这是一双成年男人的手。 是梦…… 他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烤得人暖融融的。 伍玖抱着他的一个胳膊,头靠着他的颈,温暖的呼吸有规律地扫过他的皮肤。测不准霸着沙发的贵妃位,把狗头枕在他的小腿上。 一人一狗都挂在他身上,睡得很香甜。
第147章 茶几上摆着小半坛没喝完的花雕,两个酒盏,几碟下酒小菜。电视屏幕开着,但电影早已播完,进入了待机状态,缓慢变换着屏保画面。 秦嘉守从噩梦里渐渐回神。 李韵死后的第二年,她的商业帝国分崩离析。秦氏集团拆的拆,卖的卖,捐的捐,业务模块已经所剩无几,再有一个月,就能全部处理干净。 网上很多人笑他是头号败家子,比秦嘉安还不如——毕竟秦嘉安只是玩一玩豪车美人,一年烧钱有限,哪像这位小公子般大手笔,最赚钱的几个业务线低价卖给某国资控股的公司,上千亿以换来一张不受事后清算的护身符。 别人怎么想他的,秦嘉守都知道。 他不在乎。被人骂一两年,换来秦氏集团四十七万员工的平稳过渡,这生意划算得很。 网友都是金鱼脑子,三分钟热度,等他留学两年回来,谁还记得他?说难听点,到时候他想借着“秦嘉守”的名字营销点什么,还得向平台买热点。如今流量就是钱,黑红也是红,平白无故人家为什么白送你钱。 这点上李韵很早之前就看透了,秦嘉守不得不承认她把握得很准。 最近的工作清闲了许多,周末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周末。又逢梅雨季节,外面到处都是湿答答的,秦嘉守和伍玖两人窝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一部接一部地看老电影。 故事配酒,秦嘉守从酒窖里找了一坛陈年的花雕酒。 这酒是十年前李韵买下这栋别墅时,有人巴结她,作为乔迁礼送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年陈的美酒,放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口感越发绵柔醇厚,一点都不刺激口腔。 伍玖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下午两点多就睡着了,抱着沙发靠枕睡得东倒西歪的。她醉虽然醉着,秦嘉守要抱她去卧室睡,她却耍赖不肯去,还不准他关电视。 他没办法,只好把被子抱到起居室里,在沙发上一起对付着睡了。 然后他做了那个噩梦。 或许称不上“噩梦”,只是把记忆深处的事,让他又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遍。那种在李韵的绝对权威下,无法逃离、动弹不得的窒息感,让他在醒来后还是心有余悸。 被训练成巡逻犬的狗睡得浅,秦嘉守稍有动作,测不准就醒了,昂起狗头,包公脸上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这狗很通人性,似乎知道主人情绪不稳定,跳下沙发,嘤嘤地小声叫着,小碎步跑到秦嘉守面跟前。 秦嘉守:“嘘!安静点,别吵醒你妈。” 测不准竖着两个耳朵,歪着脑袋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乖乖地趴在地板上不出声了。 伍玖还是听到了动静,半梦半醒间,闭着眼,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呼……吓……” 含混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念什么远古的咒语。 “你在说什么?” 凑近了,秦嘉守才听清楚,她嘴里说的是:“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句如今快消失了的俗语,用来哄孩子和毛孩子的。 秦嘉守啼笑皆非地问:“你是不是酒还没醒,把我和测不准搞错了?” 伍玖脸上还有醉酒后的微红,嘴硬说:“我没醉。”她把脸贴到他的胸口,安抚地拍一拍,“哎呀,跳好快。慢点,慢点,吓不着……” “……我都20了,不是2岁!” “好了好了,吓不着……” 秦嘉守嘀咕:“外面别人好歹也叫我一声小秦总……” 伍玖可不管他什么身份,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抱在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发顶。 不过被她这么不着调地安慰着,他那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居然真的慢慢缓和下来。 或许幼年的经历真的能影响一生吧,坏的能,好的也能。 在她温暖的臂膀里,他感受到了安全和松弛,正如十七年前,他第一次直面人生巨变后,被当时还是陌生人的她庇护。 那个台风来临前闷热的夜晚,他惊恐到快要死去。 早慧让三岁的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理解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在那之前他的人生是由鲜花、糖果和阳光组成的,他以为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称赞他、喜欢他、关爱他,可是午睡起来,世界就变了,变得狰狞可怕。 最喜欢的丹姨为什么会把他塞进行李箱?为什么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放他出去?她为什么头也不回地从桥上跳下去?妈妈为什么不来接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被从狭小闭塞的行李箱里抱出来,哭着求伍叔带他回家时,伍叔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丹姨肯定不是主谋……哎,跟你说你也不懂。”老伍想了想,尽可能地换了一种能让孩子听懂的说法,“你现在不能回家,家里很危险,有坏人。” 小嘉守还是不懂。他觉得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谁是坏人?” 老伍实话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妈妈说,要查出谁是主谋……揪出坏人之前,你暂时要躲一躲,不能回家。”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孩子,他只知道他很害怕,最需要母亲安慰的时候,妈妈让他不要回家。他哭得更厉害:“妈妈……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夫人最喜欢你了。”伍叔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小少爷,你到我家里住几天吧,等事情了了,我再来接你。” 后来小嘉守就被老伍送到了他家里。 一路上老伍跟他保证,他家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的家人会保护他,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伤害不了他。 “我要回家。”孩子无助地抽噎着,声音已经嘶哑,“我要妈妈。” 老伍硬起心肠,假装没听见。 小嘉守更加确认自己是被妈妈抛弃了。 老伍带他去的地方,街道脏乱,污水横流,小动物的吠叫声此起彼伏,隔着车窗都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排泄物的味道。这些也就算了,老伍七拐八拐地把车开到他家楼下,他家小区连保安都没有,门口只有一个空空的保安亭。 就这?最安全? 来接他的女人看起来也很不靠谱:长发用一根筷子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穿着褪了色的旧T恤和牛仔短裤,脚上吊儿郎当地踩着一双夹趾拖鞋。 怎么看都像是随便下楼倒个垃圾的装束。 小嘉守想要抗议,想要跳下车走回自己家里去,然而毕竟是三岁小孩的精力,经过半天的惊吓和哭泣,已经累得发不出声。 他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被一个大人交接到另一个大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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