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联系我,又不敢主动打电话,所以去我以前工作过的地方留了个联系方式,期望我能看见了主动找他。”我推测说。 “他欠你钱了?怎么这么迂回,一点不痛快。” “没欠。谁知道他搞什么呢。” 车子开出了一个红绿灯,秦嘉守说:“那张名片,你现在掉头回去拿还来得及。” 我说:“算了。” 秦嘉守问:“不后悔?” “连当面跟我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这么怂的男人,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满不在乎地说,“姐姐我一心赚钱,很忙的,没时间纠缠不清。” 爱情不过可有可无的调剂品而已。戚锋在我的日记本里也只不过占了薄薄的几页,还没有超市的打折信息重要。 过年过节大促销我可是每年都要不厌其烦地记录几笔。 我们开车经过了一家药店,秦嘉守说:“不去医院了,我去买点药涂一下就行了。”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看医生的钱都要省?”我说。 “不是因为这个,”秦嘉守郁闷地说,“我妈那边联动了全国所有医院,一旦有我的就诊信息,她马上就能收到消息。我去年刚上大学的时候军训中暑,还在医院输液呢,我妈兴师动众地直接坐了两个小时直升机过来了。幸好当时我的身边只有辅导员在陪护,不然让我同学们都看到,能笑话我整整一年。” 我想想那个场景确实好笑,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中暑,李韵神兵天降亲自下凡照顾儿子。 “所以我不能去医院,一去,我的秘密金库都要曝光了。”他说。 但是他这次被人打到脸,问题可大可小。 我问:“你确定不用去医院?” “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秦嘉守说,“这个程度,涂点药,冷敷一下,估计到晚上10点钟全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想起他之前被我的伞柄打到、飞快消肿的手背,顿时羡慕极了。要是今天被打成这样的人是我,我没个一礼拜时间好不了。 我替秦嘉守去药店买了点外用的药酒和医用冰袋,坐在车里帮他上了药。 药酒颜色深,涂在他脸上跟印第安部落油彩似的,又像单边的熊猫眼,实在招笑。我近距离面对着他的脸,几次差点破功笑出来把气喷到他脸上,憋得很辛苦。 “笑什么?”他瞪我,但是一只眼睛肿得差点看不见了,只剩下另一只正常的眼睛,瞪起来的这个威慑力就很微不足道。 跟猫咪哈气似的,自以为很凶悍,其实萌得不行。 “你说你,好好的小少爷不做,大热天跑来打工,为了藏点私房钱被打了也不敢去医院,惨不惨啊你。”我说。 他嘴角顿时耷拉下来,神色很不悦。 我觉得玩笑可能开过头了,惹他不高兴了。 “不好意思,”我转进如风,立刻对我的小老板道歉,“你别放在心上。” 秦嘉守拿冰袋敷着半边脸,沉默了好久,突然声音低沉说:“伍玖,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觉得我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往他的脑袋上方看,说:“什么剑?在哪呢?” “这只是一个比喻,不是真的有剑。”他笑了一下,并没有嫌弃我不知道这个典故,“虽然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秦家所有的家业以后都是我的,但我并不踏实。” “你是担心被你哥抢走吗?” “秦嘉安?”提到他哥哥,他很轻蔑地说,“不是我看不起他,他也就小打小闹地使点坏,要肩负起经营家业的重担,他还没这个能力。”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秦嘉守犹豫了一下,说,“我时常想,我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呢?要是我出生在寻常人家,我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 我说:“你想这么多干什么,这世界有很多不公平。滨海路1999号,你一出生就站在别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投胎投得好,这也是一桩本事。” 秦嘉守苦笑说:“不是我投胎投得好,是我妈选中了我。据说当年总共准备了四个胚胎,她一念之差,今天坐在你对面的人可能就不是秦嘉守了。” “不对,”他喃喃地说,“不管她选了另外三个中的哪一个,那个人都会是'秦嘉守'。” “但是她已经选中了你,你如今是板上钉钉的秦家继承人,就不要多想了。”我劝他。 “我怎么能不多想?”秦嘉守说,“秦嘉安的身体不好,所以才有了我。我要是不合我妈的意,她是不是还可以继续把剩下的胚胎培养成接班人?她的基因报告显示她的预期寿命有87岁,足够再培养两个孩子。” 我对这个想法感到很吃惊:“怎么会呢?养个小猫小狗,不喜欢还要好好教导呢,养个孩子,哪能随随便便再建个新号?” 秦嘉守烦躁地说:“你不了解她。” 我确实不了解李韵,也不懂秦嘉守的忧虑。 老伍是我收养的孩子,我辛辛苦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扯大,最后他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到死只是个小保镖,我却从来没想过再去收养一个孩子。我相信老伍也从来不东想西想,担心我放弃他。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尚且如此,我不明白秦嘉守身上流着李韵一半的血,为什么还这么有危机感。 “你太焦虑了。”我劝他想开点,“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退一万步说,老板真的再给你添一个弟弟妹妹,你也还是秦家二少爷,比普通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我看你哥哥平日里不是过得挺潇洒的?” 秦嘉守反问我:“你知道当年4个胚胎,为什么只养大了我一个吗?” 我一想,确实很奇怪,如果李韵想要挑最完美的继承人,那完全可以把4个都养大,然后把继承权交给最令她满意的孩子。 “对啊,为什么?你家又不是养不起。” “我妈已经吃够了跟舅舅争权的苦,她不想下一代继续兄弟相残,也不想把秦氏集团分割开来。秦嘉安被她溺爱成这个样子已经废了,但如果四个精心定制的胚胎同时养大,到时候免不了腥风血雨。如果现在妈妈决定再培养个继承人,她会怎么对我……”他很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不管秦嘉守是不是杞人忧天,单从母亲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这点上来说,他有点可怜。 这个话题很伤人,往深了说,李韵就是把孩子当成她的工具人。秦嘉守说了一些就不愿意再提了,我也没有追问。 宝驴的空调制冷效果不给力,再加上午后的阳光直晒,我们出了一头的汗。这要是待到晚上10点钟,我们俩都得变成人干了。 “别在车里了,我们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待着吧。”我提议。 秦嘉守指着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能去哪?去哪都是影响市容,搞不好还吓坏小朋友。” 我说:“我家就在附近,你要是不嫌弃,去我家坐坐?” 秦嘉守也不跟我客气:“行啊。”
第30章 我在千禧广场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刚搬过来的时候周边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房租很便宜。房东早年间出了国,懒得打理这处郊区的房产,七八年了,租给我以后没有涨过房租。 在秦家当保镖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滨海路1999号的员工宿舍我也不能住一辈子。况且我在A城生活了30多年,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当终归需要有个地方存放,所以这个小公寓我就没有退租。 秦嘉守被人打成这样是我的失职,我心虚得不行,自然全力配合他隐瞒,邀他去我家坐坐也是我诚心诚意。 公寓的客厅很小,一张两用的沙发、一张既是饭桌又是书桌的折叠桌已经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剩下的一半被我堆满了来不及处理掉的沙袋和护具。折叠桌上和沙发上也到处都是拳击手套,看上去满满当当。 我都忘了我出门时家里是这副模样,“不好意思,家里乱了点,随便坐。” 秦嘉守愣了一下,估计是在怀疑这个“随便”是在哪里。 我忙把沙发上的手套都收拾了,一边收拾一边解释说:“以前店里的东西,钱老板用不上,我就拿回来了,还没来得及上二手网站卖掉。” 我把收拾出来的拳击手套都叠放在桌子上,堆成一个尖尖的小山。 秦嘉守在手套山里发现了一张照片:“这是……伍叔?” 那张照片只有巴掌大小,用相框裱起来了,背景是嵩山武校的大门口,老伍毕业的时候照的,穿着毕业汇报演出的红橙相间的演出服,打着猴屁股似的腮红,一脸憨憨地笑着。 “啊呀!”我说,“原来在这里,我就说怎么突然找不到了。” 我在网上找店家打印好照片、装好相框快递过来的,拆完包裹的第二天就不见了,原来被拳击手套盖住了。 我把这张照片拿去厨房的料理台上立着,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几个苹果,供到照片跟前。 秦嘉守跟着我进了厨房,问:“这不会是伍叔的遗照吧?” 我反问:“不像么?” “不像……我不是说不像伍叔,是不像个遗照。” “不像没关系,我喜欢就行了。”我说,“这个多喜庆,看着就招笑。” 秦嘉守又问:“这个摆在厨房没关系吗?要不然还是把桌子收拾一下。” “跟老伍见什么外,他不会介意的。”我双手合十向照片拜了一拜,“你要是介意就托梦跟我讲,要来就赶早噢,过个三年五年的,我可不认识你是谁了。” 既然来了我家,秦嘉守就是客人。 我烧了一壶水,问他:“红茶还是咖啡?我家里只有这两种。” “白开水就行,谢谢。” 我倒了杯白开水给他,左看右看这待客之道太寒碜,转身进厨房把给老伍供的苹果切了,切成小兔子摆盘,插上牙签,端到秦嘉守面前。 他看了一眼苹果,再看看我,说:“我看这苹果有点眼熟。” 我说:“没关系,老伍不敢有意见。” 秦嘉守笑了,捧着水杯说:“本来挺难过的一件事,被你弄得好像伍叔只是出了一趟远门那么寻常。” 我说:“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嘛。说起来,程小姐今天哭着走的,你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她现在到家了没有?” 秦嘉守被我提醒,说:“对,我还要跟她串一下口供,别露馅了。” 打电话过去,那边接起来背景音有点嘈杂,各种广告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像是在什么商场的地方。程舒悦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哭哑了,还是压低了声音:“嗯,我到了。” 秦嘉守再确认一遍:“到家了?”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嗯。” 背景音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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