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茴长得漂亮,但不妨碍她笑得恶劣,捏着嚼了半天的口香糖,用力摁在鞋架,而后推开了家门。 厨房敞着条细缝,阿姨还在忙碌,灶上的靓汤煲得咕噜咕噜响,外头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香气喧闹,屋子安静。 她换了毛绒绒的兔子拖鞋,吧嗒吧嗒往楼上去,下一秒,在门口鞋架恶作剧的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四仰八叉地瘫着,露出肚皮,眯着鸳鸯眼,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震声。 一只手灵巧又讨好地挠着它的下巴。 “爆爆!!!” 赵星茴揪起细眉,脚步哒哒,嗓音凶脆,“你这只蠢猫!!谁让你下楼的?给我滚过来。” 狮子猫听见主人的呼唤,迅速又慌张地翻了个身,毛绒绒的尾巴扫开身边人的手,步伐颠颠地朝着赵星茴奔去,喵呜声亲热又谄媚。 屈膝蹲在楼梯口的少年收回手,回头,正撞上她的目光。 少女皮肤皎洁,脸蛋鲜妍,一双好看的桃叶形眼睛。看人的时候眼变得圆溜,站到他面前,惯性地抬高了下巴,眼线拉长,气质变得狡黠,浓密睫毛掩着清澈的眸,傲慢又挑剔地睨着他。 她冷哼一声,伸手捞起腿边的猫,把它刚被人梳理得柔顺的毛发揉得凌乱无比。 闻楝起身,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个子比她高,却越不过她审视的眼神,也没开口说话,只是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招呼,而后迈步回房间。 “喂——” “你给我站住。” 她唇红齿白,贝齿尖尖,“我警告你。以后绝对不许碰我的东西,包括我的猫。” “它刚才钻进楼梯栏杆缝里玩,不小心卡住脑袋,一直在叫唤,我怕它受伤,抱下来陪她玩了会。”少年嗓音带点变声期的沙哑,但不粗嘎,清朗柔和。 赵星茴搂着猫,暗捏它软绵绵的肚子,冷声道,“二楼是我的地方,你不许上来。” “还有,在学校你离我远一点,不许跟我说话,别跟人说你认识我。听见没有?” 他目光放得温顺,平静说:“听见了。” 赵星茴头发一甩,冷飕飕地抱着猫上楼,等赵坤则和褚文兰回家,又用这副冷飕飕的态度下楼,坐在了餐桌旁。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 赵坤则做油品生意起家,十几年也熬成了根老油条,现在手里好几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成天忙着出差应酬,在家时间太少。 褚文兰也忙,帮着他打理公司的业务。最早的时候她是赵坤则的员工,从小格子间开始创业,到后来天南海北跟着他跑客户,再一步步走到现在,两人也算是风雨兼程、同甘共苦。 至于这公事里搀着私事,从小职员变成老板娘,也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一张大理石餐桌划出两端。 一家四口,赵星茴挨着赵坤则坐,褚文兰和闻楝坐在对面。 在公司跟客户掰扯了一天,回到家,褚文兰身上还有股热腾腾的贤惠,先忙着盛汤倒酒,再捏着公筷给大家挟菜。 最先当然是照顾赵星茴:“小茴,今天阿姨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多吃点。吃得好,咱们小公主越长越漂亮。” 又打趣闻楝:“阿楝也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身上太瘦,等星茴吃完,这桌子菜你都包圆了,不吃完不许下桌。” 最后给赵坤则挟菜,笑吟吟道:“今天赵总谈生意累了。我特意托朋友买的野生大黄鱼,给赵总补补,养家糊口辛苦了。” 赵坤则跟她感情甚好,招呼她赶紧坐:“你也忙了一天,别张罗来张罗去,吃吧。” 饭桌上聊些家常话题,多数时候是褚文兰开口,亲戚朋友家的人情往来,一家四口的生活起居,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情。 赵星茴心不在焉吃东西,并不搭腔。 她在家的态度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参与。 早年褚文兰还是赵坤则的秘书,那时赵星茴放学在赵坤则办公室写作业,褚文兰还辅导她功课,两人一边复习一边叽里呱啦聊天,后来她跟赵坤则结婚,赵星茴长大,两人却好似结了仇。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褚文兰对这个继女也算是掏心掏肺,尽心尽责。 但赵星茴显然不领情。 同住一个屋檐下,做得再好,到底不是亲母女,人心隔肚皮捂不暖,但凡褚文兰说几个重字,赵星茴就拽着赵坤则告状,还跟亲戚长辈添油加醋胡诌。 后妈难为,褚文兰知难而退,但安排赵星茴的衣食住行,照顾她方方面面,丁点失职的地方也挑不出来。 餐桌距离近,闻楝吃东西安静斯文,说话也是有问有答,这时候能看出他和褚文兰更熟,喊的是“兰姨”,态度也更亲近。 闻楝是褚文兰接过来的。 . 褚文兰是邻市人,大学毕业后才来洛江市工作定居。 她年初回老家探亲,家里人闲话聊天,无意提起以前的老邻居——是一对和蔼恩爱的老夫妻,前几年因病相继过世了。 当年两家同住一个家属院,是门对门的邻居,关系处得融洽,平时照应往来都多,邻居家有个女儿,比褚文兰大几岁,小时候常领着褚文兰一块上学玩耍,晚上两人睡一张床,相处得跟亲姐妹差不多。 这个邻居姐姐生得漂亮,性格也温柔,师范毕业后工作结婚,早早生子,工作家庭幸福美满,没想老天不长眼,周末夫妻俩开车带儿子出门,在路上跟辆渣土车相撞。 这场意外带走了年轻的父母,留下了后座年幼的儿子。 这个小男孩褚文兰也见过。满月时邻居老夫妻送来一筐红鸡蛋和喜饼,褚文兰还去探望了邻居姐姐,抱着小婴儿玩了会。 只是后来褚文兰异地工作,褚家也搬离了家属院,两家逐渐少了联系,再后来就听说这个噩耗,因为女儿女婿英年早逝,老夫妻也相继病倒,离开人世。 如今往事重提,褚文兰欷歔了许久,又因自己生活富足顺遂,想起那个小男孩,动了念头去看看他。 父母去世后,孩子的抚养权给了大伯一家,如今也有七八年,不知道这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儿。 算起来,应该也是个半大的少年。 等看见了闻楝。 阴雨天气的校园一角,十三四岁的少年,穿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帆布鞋,安静拘谨地站在她面前,眉眼间依稀有邻居姐姐的模样,肩膀棱角平直,却单薄地支棱着,沉闷书卷气里有掩不住的晦涩。 褚文兰跟他介绍自己,他腼腆笑着喊她“文兰阿姨”,说知道——家庭相册里有一张老照片,是妈妈和褚文兰抱着满月的他照的,相片背面写着日期和人名,他记住了。 褚文兰本打算带他去吃饭,看他穿得不太像样,心里想着买几件衣服、再塞点钱给闻楝,或者去他家里看看,没想闻楝摇摇头,去小卖部给褚文兰买了瓶水,婉拒了她的好意,只说很感激兰姨来看他。 后来褚文兰略一打听就知道。闻楝跟大伯一家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起初日子还好,后来闻家大伯单位下岗,还要养几个孩子,经济捉襟见肘,大伯家的堂哥娶妻生子,屋子不够住,把他的房间都挤占了,有时候借口上学方便,也让他去姑姑家住一阵。姑姑家又觉得大哥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计较起来,亲戚间没少为这事吵得面红耳赤。这几年,闻楝像踢皮球一样生活在几个家庭中,各家自顾不暇,更谈不上好好照顾孩子。 褚文兰气不过,心想这些个抠搜亲戚,养个孩子能花多少钱。又想着都是同龄人,家里赵星茴闹得让人头疼,这个孩子却懂事得让人心疼。再念及闻楝妈妈的旧情,想把闻楝带走。 这事提前跟赵坤则商量过。 一来是褚文兰动了恻隐之心,不可能坐视不管。 二来,凭赵家的资产,多养一个孩子完全不是问题,而且生意人最信福报,赵坤则每年捐给庙里的香油钱就不少,善心结善果,怎么看也算是一桩好事。 再说了,平时他们都忙着工作,家里基本是司机保姆照顾。闻楝生日比星茴早一点,成绩优秀,懂事又有礼貌,性格也招人喜欢,有个同龄人作伴,星茴能学点好,也能少些孤单。 赵坤则听褚文兰一说,不用多言,当时就点了头。 不过两人都忘记提前跟赵星茴说一声,也许压根就预料到她的反应。 褚文兰开保时捷,衣着光鲜,出手阔绰——闻家亲戚巴不得有人接手,半点没商量地帮闻楝做好决定,干干脆脆把他送出了门。
第3章 ◎他不配◎ 一楼客房在楼梯拐角,窗户临着私家花园,每天早上,花园的鸟儿和二楼露台的猫咪总要抑扬顿挫地吵一架。 闻楝洗漱完走出房间,别墅静悄悄,燕姐正在准备早餐,看他早早起床,问他要不要先吃点。 闻楝摇头:“谢谢燕姨,我待会和大家一起吃。” 有些事情从小做惯,他现在也习惯搭把手,帮燕姐煮参茶、榨果汁,再顺手给餐桌上的花瓶换换水。 燕姐总叫他放着,笑道:“待会太太看见了可不好。” “以前在家也常做这些。”闻楝动作熟练自然,低垂眉眼柔和,“举手之劳而已。” 燕姐从褚文兰那知道他的故事来历,毕竟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这点小事也随他,并不过分阻拦。 有参照才有对比,有对比才有优劣。 赵星茴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闻楝勤快心细,即便家里有阿姨,他也尽量自己动手,绝不给人添麻烦。 燕姐也在褚文兰面前夸闻楝,说这孩子如何如何懂事省心,自己房间永远干净整齐,从来不需要整理,说话也好听,待谁都礼貌客气,看见他心里都觉得舒坦,好多活儿不知不觉就被他顺手做了,拦都拦不住,劝又说不过。 再小小声补一句,哎哟,跟小茴比啊……这孩子真不错,太太您心善眼光好,以后肯定有福气。 短短时日,闻楝轻而易举俘获了家里每个成年人的好感。 褚文兰心里高兴,叮嘱燕姐:“阿楝虽然懂事,你们也多照顾他点,别让他受委屈,星茴有的他也要有,他爱吃什么你看着买,家里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 “这是当然,太太您放心。” 有褚文兰的叮嘱,即便只是寄住在赵家,闻楝丁点也不受冷落,燕姐跟他同住一楼,平时相处最多,对他态度也热络。 早上时间过得快,距早餐时间还够闻楝复习功课外加背一页英语单词,某个时刻,天花板突然震起动感十足的音乐,继而懒洋洋的拖鞋声吧嗒吧嗒响起。 赵星茴捏着牙刷,满嘴牙膏沫地把和鸟儿对骂的爆爆拎下来,先训两声猫,再扔几粒玉米喂鸟,最后“哐”地阖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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