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么近,这么容易。 只要骑上一辆普普通通的家用电动车,几分钟的功夫,就能够到达了。 乔方语吸了下鼻尖,凑上前,轻轻碰了下许惩的脸。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怎么了?” 乔方语有点忧愁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你真的不会感冒吗?你的脸摸起来有点烫。” “……”被她这么一打岔,许惩感觉自己心里那些久违的、郁结的情绪,都好像瞬间消散了。 他干脆将车搬上人行道推行,朝着隧道深处慢慢走去。 乔方语跟着他,很认真地说:“没法弄干衣服的话,就多动一动吧,动起来就不冷了。” 许惩散漫弯唇,嘈杂雨声里,他平淡开口:“我曾经和父母住在这里。” “后来,我母亲病故。” “父亲出轨,再娶。” 他平淡到不像是在叙述自己的过去。 词句都精简到薄情。 空气沉默。 脚步声在空荡隧道中回荡。 许惩微微侧眸看向乔方语,倏然发现小姑娘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倒是让他惊了下。 “你这……”他有点啼笑皆非,“不会吧?乔乔。” 乔方语摇摇头,许惩的额发也沾了水,眉眼比平日里更深邃分明,只是这样略欠几分笑意地望着她,都像是含着缱绻深情。 让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乔方语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小臂,他先前卷起袖口,给她示意过伤口的位置。 那里分明已经没有伤痕,她却像是看见了曾经遍布其上的,淋漓的血痕一样。 而她没见过的,又有多少呢? 当他四年前驾驶摩托,带着死都不怕的觉悟踩下油门的时候,是什么让他无所眷恋,拼死也要逃出去? 当所有人都在羡慕他有一个顶好的出身,他却穿着宴会场的西装,孤身一人出现在最肮脏破败的小巷,连归处都难觅的时候,那些给予他身份地位的血亲又在哪里? ……那天他坐在中心医院昏暗阴湿的楼梯间,随身带着那张编号NO.0001的就诊卡。那时候,他想要追寻的,又是谁的身影?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痛到像是被人攫去了呼吸。 她想起小阿姨曾经说过的。 “阿语不适合读艺术。” 那时候方芳还不高兴,觉得她的天赋,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还记得小阿姨当初的神情。 她抱着瞳瞳,说,“做艺术需要感知力、需要共情。” “但是万事万物,过犹不及。” …… 直至今日,乔方语才恍然明白,小阿姨或许并没说错。 她能一直寻常无事地学习、生活,全归因于那时的她,还没有太过在意的人而已。 而一旦那个人出现了。 她就会感同他的身受,痛他曾经的苦,行他先前的路。像是陷入黑洞,越溺越深,无可自拔。 乔方语缓缓吸了口气。 但她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和逃避的自己了。 隧道中央,横跨一片透明穹顶。 为了通明,隧顶在两座山体中间的位置镂空,光线穿过透明顶棚,沉进冗长的隧道里。 细碎的灰尘飘浮,照射的光线在路面漏下一个方形,光路柔和明亮。 乔方语深吸口气,迎着光,看向许惩的方向。 “我……可能也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她皱着眉,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眉心的胎记:“因为这个。” “一生下来,我就被亲生父母扔掉了。” “当时是冬天,爷爷奶奶在垃圾场里捡到我的时候,我都已经不会哭了,身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还有这么一片难看的红斑。” “街坊邻居都告诉他们,这是红斑狼疮,会传染的。但是他们还是决定救我。” “之后,爷爷带我去医院,医生说这只是一片胎记,是良性的。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鹳吻痕。” “爷爷奶奶找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乔方语轻声说,“后来,他们就决定收养我了。” “办理证件的那天,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派出所的问讯台高,民警小姐姐对奶奶说,小朋友也要过来的。” “爷爷直接把我抱起来,坐在他肩膀上,说——” “我们阿语就在这里!” “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福的小孩了。” 许惩望着她,黑眸中情绪翻涌,如覆涌的浪潮。 他没说话,只是紧锁着眉心,沉默不语。 乔方语却笑:“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不能决定自己来自何方。” 她的目光清透明亮,又是那样,忽闪在他眼前。 渐渐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但你可以决定自己要去哪里。” 未来璀璨漫长。 你可以成为你梦想的任何模样。 只要坚定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像鸟飞出山谷,像花开出翅膀。 他们定能穿破厚重铅云,闯出无尽循环的山路,飞到最远、最高的地方。 从方寸一隅,奔赴天地浩大。 “许惩同学。”乔方语站在他面前,白皙的脸颊和纯白的衬衫沐浴在光里。 就像是漆黑教堂落下的唯一一束顶光。 她向他张开了手臂。 “如果你需要一个安慰的话。”她的脑袋略略歪过一点,眨了下眼,抬起手臂。 ——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你这家伙……”许惩站在她面前,抬手撑住了前额。 什么时候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哥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来安慰我?”他像在揶揄,语气却温柔,抬起手揉了下她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带着柔软的,女孩子特有的体香。 许惩伸出手,将她松松揽进怀里。 乔方语的鼻尖碰到他胸膛,微硬的胸肌隔着潮湿的布料,轻微地磨蹭她的额角。 他大手搭在她背后,自后颈到蝴蝶骨下都仿佛滚过一层微微战栗的寒芒。 她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在极轻极静的距离里,和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一起,像是坏掉的节拍音准器,从Moderato到Allegro。 “……你还真是奇怪。”许惩轻声说。 乔方语伏在他胸口,说话的语气闷闷的。 “说谎的话,鼻子会变长哦。” “那哥会更帅。”许惩说。 “现在已经很好了。”乔方语答。 雨快要停了。 击打在棚顶的雨声逐渐减速,沉闷的砰声转化成清脆的敲击,滴答滴答,宛如天地间的秒针时漏。 “天晴了。”乔方语说。 “我们走吗?”许惩身上的衣服也快要干了,他检查好电动车,一切正常。 他们可以驶过这片区域,去更广袤的地方。 “好。”他说着再度启动,乔方语在他身后坐下,指尖犹豫片刻,轻轻搭上了许惩的腰。 “如果我当年像你一样倔,就好了。”许惩开着车,低声道。 乔方语默了片刻,掌心微收,额发蹭在他身后的衬衫上。 “不会的。” “既然当年的许惩同学选择这样做了。” “那一定就是,当时最好的解法。”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电动车冲出了湿漉漉的隧道。 视野骤然明亮到刺目。 黑暗漫长的隧道之外,天光大亮,万顷稻田,宛如海浪。 悬崖一侧瀑布奔流,向下汇聚溪河,奔赴汪洋。 乔方语几乎要不管不顾地站起来。 她在风中举起双手,像是将满世界的风都握在手上。 “阿语,你向下望。” 地面积洼着大片的水潭,溅湿了两人的裤脚,但是没有人在意。 水潭里倒映着整个世界,从瓦蓝的天穹,到稻田与瀑浪。 许惩低声笑着,再度给她哼唱起了那首暴雨夜的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这一次她也轻声地和。 “我会给你怀抱。” 整片世界像是被一分为二,又像是天地爱惜这灿烂光芒的无限美好,将一部分悄悄剪下,私藏在倒影里一样。 有七彩的光从眼中一晃而过。 乔方语骤然抬起头,瞳孔微缩。 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抬手撑住了许惩的肩膀。 “许惩——你看——” 而他也抬头看去。 瀑布的上方,赫然是一道彩虹。 像是一座桥,七彩顺次向下,光华清晰可见。 前后再没有一个人,只有他们驱车朝向彼方。 ——横亘在湍流悬崖之上,仿若为他们而生的彩虹桥。 通往只属于他和她的,灿烂千阳。
第45章 那天的短暂旅行之后, 乔方语感觉,自己和许惩之间的距离,好像在无形中拉近了不少。 一个人留在画室的时候, 她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提起铅笔,随手勾画下浅淡的笔划。 或是背影,或是少年人棱角分明的手腕, 或是三秋的落桂、瀑布上的霞光。 她好像在不经意之间, 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心。 也交付了自己。 血液透析维持整月后的第一次全身检查, 方芳有点紧张, 乔方语就站在检查室的门口,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林医生也说, 方奶奶平日里作息规律, 肾单位衰减速率比很多中年患者都慢, 让她不要太担心。 奶奶接受检查的期间,林医生望着她, 欲言又止。 他们已经很久没再聊过天。自上次他唐突的提议后, 阿语似乎就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乔方语抬起头:“林医生还有什么叮嘱吗?” “呃……”他滞住片刻,“奶奶最近胃口还好么。” 乔方语点点头, 简单客套一番,林医生忽然道:“阿语,你长高了。” 乔方语愣了下。 和许惩在一起之后, 她伙食改善得不是一星半点。有时候张小晖他们会带些巧克力点心来讨好他, 许惩也不爱吃, 最后全堆在了她桌上。 最近天气转凉, 她重新穿上长袖长裤的时候, 偶尔还觉得有点紧。 她当是自己发胖了,都没多注意。 “是吗。”她笑了笑, “那就更方便照顾奶奶了。” 林医生目光灼灼:“你其实不用让自己这么辛苦。” 他上前一步:“科里带我的老师要退休了……不久之后,我就能转岗为研究员了。” 他想到方才乔方语递给他的那张就诊卡,还有从前辈处听来的一干秘辛。 ——如果只是为了钱。 明明选他也可以。 乔方语站起身,同他拉开距离,真诚道:“祝贺林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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