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直扯了扯嘴角,却并不打算管。 此时他居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他的阿鸢咒骂他的那些话,她说他对后宫女人的倾轧,对周慧荑唆使下人那些小动作心知肚明,他只是纵容,只是不想管。 阿鸢说的没错,实在是了解他。 他可不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 “有事?” “妾……妾为殿下炖了一些汤,想着殿下晚上看书难免饥饿,便自作主张送了过来。” 宋蘅居然从披风裹着的怀中,掏出一瓦罐汤来。 汤汁晶莹清亮,一打开盖子便有一股鸡汤的浓香扑鼻而入,看着确实叫人食指大动。 萧直瞥她,只见她偷偷把手藏到身后,手指和手心都烫红了,期期艾艾的望着他,眸光水润,那一瞬间的情态,竟有一分让他想到了前世的谢期。 然而他的阿鸢,可不是对着他乞求恩宠。 表面上温和恭敬,看似刺被完全拔掉,实则心中不服不驯。 宋蘅在外面,跪的太久,等的时间太长了,鼻尖被冻的有些红,脸上带着纯然羞涩的笑,仿佛只要他用一口汤,就心满意足了的样子。 活了两辈子,萧直算是了解她,宋蘅确实没那么多狠毒的心眼与手段。 那一世,他做亲王的时候,宋蘅是他的良媛,那时他虽只是亲王,实则却与太子无异,府中后妃乃是按照八龙亲王的品级,除正妃侧妃外,也有良娣良媛昭训宝林。 宋蘅与郑元娘一样,都是那时入府成了良媛的。 比起郑元娘多思谨慎,宋蘅就简单的多。 哪怕那时她也被身为侧妃的周慧荑为难磋磨,却从不曾告状哭闹,只是默默的,自己吞咽下去。 他那时年轻,未曾登基,完全被谢觞掣肘,谢觞将他捧上八龙亲王的位子,好似距离皇位只有一线之隔,却也能轻易让他摔落云端,变得一无所有。 多思多疑的他,并不喜欢曾经羞辱过他的周慧荑,也不大喜欢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有几百个心眼的郑元娘。 反而简单,却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温柔又懂事的宋蘅,他有些喜欢。 她做的一手好吃食,每次他来都会亲自下厨,只有温柔贴心,让他勾心斗角在几处势力周旋的心力交瘁时,能有个安静的去处。 两人这样对坐,喝着一碗她精心炖煮的汤,吃着她亲手腌制的小菜,她宁静的就像是一泓波澜不惊的湖泊,可以包容他所有糟糕的情绪。 简直与谢期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性格。 谢期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人温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一不小心却又会被灼伤。 上辈子,他很是宠过宋蘅一阵。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好时光,如若不然,他怎能允许她生下子嗣,在她去后,为了他们的孩子,将宋家堂姐接入宫,叫那堂姐照顾他们的孩子,还封了高位。 这个曾为他生下皇长子的女人,还不曾死去。 他曾喜欢过她性如静水,若没有阿鸢,大概宋蘅会是他最偏爱的宠妃吧,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哪怕被火焰燃烧殆尽,尸骨无存。 “以后不必送这些,在你院子里老实呆着,无事莫要再出来了。” 宋蘅一愣,清澈的大眼中漫上水雾,咬住下唇不知所措:“殿下,妾……妾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面对这般香甜的汤,这样任他予取予求的清秀佳人,萧直却并不动容。 不能说波澜不惊,他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宛如两团黑沉沉的旋涡,看着久了就要将人吸进去,活生生碾碎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吓得噤了声,垂下头不敢对视。 为什么会这样,分明,分明那日中秋宫宴,郡王还主动与她说了话,是很温和的。 郡王那么英俊,脾气又好,前途无量是朝中新秀,她能给郡王做侧妃,是多么的荣耀,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发奇想赐婚,但这种馅饼掉在自己身上,她那颗隐秘爱慕的少女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她已是郡王上了玉牒的侧妃,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中秋宫宴,皇后娘娘可不止只给她赐婚,还有那崔氏女,要给殿下做正妃的,在正妃入门之前抓住殿下的心。 她睫毛颤动着,咬住下唇,还想说什么,却对上萧直那双冰冷的眼神时,吓得抖了抖,嗫嚅着:“妾……妾知道了。” 宋蘅退了下去,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萧直静静望着那罐鸡汤,时间太久已经凉透了,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油腥味。 萧直嘲讽的笑了笑,让黄存礼随手扔掉那盅汤,不再理会。 时间过去两个月,谢期因萧直的婚事跟萧琰发生的一点小风波,也在两人的坦诚交谈过后,那点芥蒂就此烟消云散。 萧琰暗地里召见萧直,安抚了几句。 然而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萧琰铁了心跟谢期同样的立场,要维护她,萧直是臣,又能有什么说法,只能平静接受了。 不过是假象罢了。 谢期见事情已成定局,高兴不已,让萧直捏着鼻子娶一个根本无法帮他的妻子,甚至还会拖他后腿,此次交锋,她头一次占到了便宜,焉能不兴奋。 上辈子她觉得萧直不可战胜,像是压在她头上的巨石,让人无法呼吸。 而现在她居然也能赢一局,实在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更叫她对皇权有了新的认识。 她督促礼部为符阳郡王的婚事尽早拟定个章程出来,因为皇后娘娘上心,萧直与崔氏女成婚,就定在两个月后。 然而还没等两月后,刚过一个月,就传出崔氏女得了重病的消息。 谢期满腹狐疑,坚持这是萧直的圈套,算计了崔氏女,好顺理成章的退婚,便派了自己在太医院的心腹程太医亲自去看诊,若非怕带回病气给萧琰,她还想亲自去崔府瞧一瞧呢。 程太医来回话,这崔氏女确实是得了重病,是基本无法治愈的肺痨。 谢期大惊:“崔氏女怎么会得这种病?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如此无征兆……” 她觉得有鬼。 程太医据实以告:“回娘娘,微臣诊脉,的确是痨病,此病传染,娘娘还是切莫亲自去看了,崔家姑娘,如今整日咳嗽神形枯萎,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很是可怜,微臣开了月华丸并百合固金汤,然也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如此大好年华的姑娘,居然得了痨病,这是不治之症,程太医心中难免惋惜。 谢期听了,皱着眉头:“也好,崔家姑娘的身子就劳烦你多多看顾些,若崔家有不够的药材,可来寻本宫要。” 她隐有种感觉,崔氏女的病来的太及时,也太突然,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点征兆也没有。 难道是萧直动的手? 因为她执意要把崔氏女推给萧直,他不能明面抗旨拒婚,便只能出此下策? 她可能,害了崔氏女。 谢期很后悔,只是顺水推舟,成全崔氏女的痴心,顺便也断了萧直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路子,却没想到,竟要了崔氏女的性命。 她只能做些补偿,让太医院给她尽力诊治。 崔氏女得了不治之疾,谢期以为萧直一定会就此绝了婚事,却没想到,崔太卿先提出婚约做罢,萧直又不同意了。 谢期有点懵,萧直他好像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第65章 委屈 “此番崔小姐病了, 原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只因小姐病了,本王便退婚, 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徒, 崔大人不必慌张, 请崔小姐安心养病就是, 等她病好了再如期履行婚约便是。” 这一番话, 把崔世感动的涕泪横流,只有谢期看着他这番惺惺作态,在生闷气。 “萧直,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在无人察觉的御花园偏僻一角,谢期拦住了萧直的去路。 自中秋宫宴后, 已经两个多月不曾看到她。 萧直面上平静,眼睛却不受控制望着她, 贪婪的看着,思念在胸中如野草一样疯长, 密密麻麻,占据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他的心,早已成为一座荒城。 “我没有什么企图。” 他温和的微笑,比上一世的努力隐藏着锋芒毕露,伪装出的那副有礼有节的君子模样, 显得更加真诚, 毫无做作的痕迹。 “我只是在处理你给我留下的麻烦。” 真能说!谢期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崔氏女貌美,品行出众, 配你不是绰绰有余?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萧直显得很无辜。 “你对她出手了吧, 萧直,你还是那个样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不是个好东西。” 萧直波澜不惊:“那你呢?阿鸢明明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心狠手辣,却将那姑娘推给我,想要断了我的妄想?就没想过她真的嫁给我后是什么下场吗?” 谢期脸僵住了,的确,她自得知崔氏女病了,就一直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不止是崔氏,还有宋氏,你赐婚的时候,就不怕我因此迁怒,让她这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可能!”谢期下意识反驳:“她是你未来长子生母,你的贤妃,你怎么可能这么待她?” 萧直上前一步,谢期下意识有些颤,她又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属于帝王威仪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萧琰不悦时也有,但比起萧直,差的一些。 而成年男人的气息笼罩着谢期,也同化为这压迫感的一部分。 萧直真的很高,她大概只到他胸口,肩膀宽阔,谢期都不算是娇小身材的姑娘,可若从萧直背后看,根本就望不到谢期,她能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 可那又怎么样呢,谢期想,她才不怕,她现在是皇后,萧直是皇帝吗? 一个前途捏在她夫君手中的郡王,能对她做什么? 谢期越想就越不害怕,挑衅的看着他,他敢对她做什么吗?他敢吗?谢期可以不顾自己性命跟他同归于尽,他能放下钻营的前途,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她如此不屑,轻视他,若是上辈子二十多岁的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现在面前的萧直,是死于六十多岁,被爱人早逝折磨了半辈子的萧直,傲气早在每一个追悔莫及的夜晚,求神拜佛,希望有下辈子的日子里,被消磨殆尽了。 她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挑衅的样子,在萧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牙齿爪子都没长齐,还要对她哈气的小猫。 没感觉到威胁,就挺可爱的。 “上辈子宋蘅的确是我的女人,但这辈子不是,我并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你却将她推给我。” “这辈子也许她会活的更糟糕,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阿鸢,你总是说我仗着皇权,玩弄别人的心,肆意拨弄旁人的命运,你现在做的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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