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萧直,被心爱的姑娘这样揣测,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会面对她的怀疑与怨愤,甚至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爱上他。 可真正面对时,他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 “你我都很清楚,皇叔他寿命将近,一生为病痛所苦,二十一英年早亡,这就是皇叔的结局。” 谢期不能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萧直愣住了,他摸了摸左脸,火辣辣的,她没收力,应该已经打肿了。 萧直动了动嘴,看到她眼底的绝望,好似有一只大手,将他往海底越拉越深,任由他被黑暗汹涌的海潮吞没。 然而他却无比平静,只是望着她:“你消气了吗?” 他摸了摸肿胀的侧脸,不恼,反而笑了:“你这么恨我,是不是说明心里也有我呢,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他笑的如此甜蜜,甚至试图去摸她的手,让她再打一巴掌。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攥着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病的受苦受难的不是你?你说命数乃是天定,为何,我能重活一世,老天爷既对我如此偏爱,何不开开恩,对我所爱之人也能偏爱一些?” “还有你,上辈子,你什么都得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唾手可得的佳人,前朝的贤名,你富有四海,你什么都有,为什么重来一次,就不能把你的得到的分给别人一些吗?” 萧直满脸难过,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又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瓶子般,不敢去碰。 她怎么知道,他没有付出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强求而来。 如今萧琰只是步入命定的寿数,走入已经既定的命途,她就受不了,就这样伤心,若他真的做了那件事,还不一定要如何的恨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失去?” 他失去她,三十年了,夜夜不得入梦,寻尽办法,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重新开始。 “阿鸢,你跟皇叔在一起三年,还不够吗?” 她分明就不属于萧琰,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成婚,过了三年的日子,他萧直已是这个世上最大度的人了,还要他怎样!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夫君就会好,身体会康健起来,他会成为一个好帝王,青史留名,与我恩爱长久。” 谢期的手转移到他的脖子上,缓慢用力,掐的萧直面色憋红,呼吸不畅。 然而他却并未做任何反抗。 “我不相信你说的命,我不相信!” 如果萧琰注定会二十一岁英年早夭,那么她谢期,是不是也会在二十九难产而死呢,她要活,她能活,萧琰凭什么不能? 萧直奄奄一息,面上的神态却是满足的,痴痴的看着她,那种宽和与温柔让她觉得病态,觉得害怕。 “想杀我吗?也好,阿鸢可以杀我,但……你是……我的,不论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 “闭嘴!” 谢期眼睛猩红,她只想要他死,她要杀了萧直。 萧琰死了,萧直也别想好好活着。 “诶呀,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快快放开符阳王啊。” “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过来,把娘娘拉开,娘娘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有人把她拉开,七手八脚的,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她眼里却只有一个萧直。 “阿鸢,你看,我说过的,不到我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小德关为什么会拦住她?他不是萧琰的内侍官吗?流霞为什么也在拦着她? “流霞,赶快,去叫侍卫,符阳王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把他给本宫拉下去,把他给我杖责!” 然而没有人动。 流霞面露不忍,将她护在怀中:“娘娘,咱们先回凰栖宫吧,您太激动了,奴婢给您煮静心茶,您喝些冷静冷静。” “混账东西,一群混账东西!关怀德,你是不是背叛了陛下,陛下对你那么好,那么倚重你,你居然敢背地卖主?” 谢期气急,腹部不正常的疼,额上冒着冷汗,眼前发黑。 脖颈上传来剧痛,她就这样晕了过去。 流霞抱住谢期,凰栖宫的宫女们都上前在,围在谢期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萧直。 萧直想要伸手摸一摸谢期的侧脸,被流霞毫不客气的拍开:“符阳王,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呢,请你自重,莫要对皇后娘娘无礼!” 萧直笑了笑,这笑是极为渗人的,流霞浑身发抖仍旧强装镇定,毫不退让。 “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女子,阿鸢应当很喜欢你吧,放心,你是阿鸢的人,我不会为难你。” 流霞余光瞥到那些外面穿着铠甲的护卫,仍旧是金吾卫的打扮,却没一个是熟脸。 “凰栖宫什么都不会做,还请王爷履行承诺,也不会对凰栖宫,对皇后娘娘出手。” 萧直摇摇头,贪婪的望着谢期熟睡的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放他们离去。 直到凰栖宫的人走了许久,他仍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殿下,您……您还进去见陛下吗,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德关头上冒着冷汗,上前提醒。 “走吧。” 萧直默然,小德关擦着头上的汗珠,只觉得符阳王的威势越发赫赫,他在宫廷浸淫多年,居然不敢直视。 小德关越发害怕,面上也越发恭敬。 刚才还睡着的萧琰,现在居然醒着,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皇叔身子如何?太玄真人的药应该会起些作用。” 萧琰充耳不闻,只在那里接着写,如此已经算是冷遇,萧直却浑不在意,找了个蒲团坐在那里,面色平静。 他终于写完,咳嗽几声,喉头一股腥甜,太玄的药就像是麻沸散,只能缓解他身子病痛的痛苦,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露洞的破布袋,每刻都在泄露生命力,那些珍惜药材添补的根本就不够流失的。 此刻他看上去好像好了一些,实际上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萧直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他喝了一口,将咳嗽压下去,自顾自的念了起来。 “大行皇帝遗诏,朕自登基伊始,夙夜勤政,不敢有违祖训,今日将去,我大梁国祚无承,定王之子萧续,为昭烈皇帝直系血脉,聪敏机灵,着改玉牒,为朕与皇后之嫡出皇子,着立为太子,皇后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因太子年幼,令太子尊皇后为太后,孝顺膝头不得有违,皇后摄政,兵马大元帅谢觞、符阳郡王、次辅赵帧辅政,则朕心可安矣。” 萧琰身子虚的厉害,断断续续的将遗照念完。 “阿直,你觉得如何?若叫你做辅政大臣,你可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安定这个天下?” 萧直却直言不讳:“臣不会。” 萧琰定定的看着他,也笑了,是苦笑,丢掉那一篇遗诏:“是,想来朕现在就算有遗诏,也发不出这个乾元殿了吧。” “这难道不是皇叔纵容的结果?定王之子为嗣子,那奶娃才多大,今年不过一岁,坐在那个位子上,多少人觊觎,他且还能活?雍王磨刀霍霍,便是定王,皇叔以为,定王作为皇帝生父,正值壮年,便没那个想法?” “您若真这么做,无异把皇后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第82章 宫变 “你说的对。” 萧琰越笑脸色就越难看, 雍王想要谋反,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若他撂挑子不干, 光凭谢觞, 双拳难敌四手。 “你什么时候对皇后起的心思?” 萧直额头直跳, 却还是没能忍住:“我跟阿鸢认识在前。” 他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还是夫妻, 还有两个孩子,若说后来者的,分明是萧琰。 “皇叔问我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 难道不该我问问皇叔,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我上谢府提亲的事, 难道皇叔不知晓?明知道阿鸢爱我,皇叔却非要强行娶她, 丝毫不顾忌我的心情。” “阿鸢她……她分明该是我的妻子,您知道她是斗气, 才会说出想嫁您的话,可为了自己的私心,您明知道自己身体如何,却还强行占了她!” 萧琰并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他唯一的过错, 便是没能多陪陪她, 活的太短不能给她一个平稳的朝局,一个安定的盛世。 现在却要放任她自己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了。 “在爱情中, 难道还有先来后到?是非对错?阿鸢爱的, 是我萧琰,阿直, 你嫉妒了吗?” 萧直了解,自己这位皇叔远不如表现出的那么风光霁月,若没手段,怎么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到现在井然有序,有模有样。 他的确没想到,皇叔居然真的能对他说出这些话,还如此洋洋自得。 嫉妒已经啃坏了萧琰的心,他恨,怨,为什么萧直萧瑾就能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 他的阿鸢刚十八岁,就要被他连累的做了寡妇。 他好爱她啊,爱的深入骨髓,如同一身,真是舍不得她,可她如此年轻,还有大好年华,难道也效仿父皇,将她带走,让她殉葬,叫她恨他? 思及此,他已经不能呼吸。 活着就要面对纷乱的朝局,还有一心对她觊觎的皇侄子。 萧琰不愿看她年轻守寡,更不愿看到她吃苦,若她能再嫁,生活和美,子孙绵绵,他是愿意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圣人,在明知一切已经无可更改,背后更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可萧直是胜利者,他是失败者。 还不能让他说一说,炫耀一番,他疼,萧直也别想好过。 萧直的脸色果然变了。 萧琰杀人诛心,直指他最脆弱的地方,用刀□□。 “无论如何,她以后会是我的,已经足够。” 萧琰沉默了下来,他们两个在这里互相伤害,可一个要死了,一个求而不得,谢期可能会恨他一辈子,哪里有胜利者? “雍王有异动,你没选雍王家的为嗣子,他很怨您,也许就等你身子不好那几天,选择发难,阿鸢虽然听政,这些年因顾忌名声,并不随意发表政见,区区两年,朝臣不会服她。” “我是有些奇怪,清流世家为你所用也就罢了,你是如何说服谢家的?” 萧直抿唇:“因为你和阿鸢没有亲生子,但凡你们有亲生皇子,谢觞也不会选择我。” 萧琰轻叹:“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历来嗣子嗣母没几对有好下场,旁的嗣子还能算是丈夫的亲生子,他们这种过继的,谢觞不放心,很正常。 这孩子,跟谢家,没血缘关系啊。 皇叔安心的去吧,我会好好照顾阿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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