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遇礼,你是不是故意的?”周旋盯着他寡淡的面庞,明明还是那副清心寡欲、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表情,在这一刻,看起来却莫名顺眼多了。 唐遇礼换了一张湿纸,眼皮一动不动,“故意什么?” “故意把书忘在车里,再打着幌子回来。”周旋顿了顿,又笑着说,“连行车记录仪这种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记性应该很好,不会做这种丢三落四的傻事。” 周旋做出这样的判断,没有任何依据,或者随便编了个听起来符合逻辑的理由。 没有特别的原因,她就是想这样说,看唐遇礼什么反应。 唐遇礼保持缄默,脸上既没有出现周旋预想中被戳中心思后的神情躲闪,也没有对她的恶意曲解感到恼怒,更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他平静地让周旋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拳头软软抽开,像是在嘲讽她白费力气。 撕开封在创可贴两侧的纸片,唐遇礼对准伤口贴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完全离开了她的身体,那点好似玷污的血渍彻底失去攀升的依仗,软软吸附在湿巾里化作一滩脏污被人无情地扔了出去。 残留的余温被擦身而过的冷风一卷,空气中无数分解菌扑了上来,贪婪地蚕食着那份弥留的颤栗。 它消散地速度太快,一度让周旋误以为刚才的接触只是臆想出来的错觉。 唐遇礼用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渍,透明无味的液体被带离着粘附其中,散发出晶莹的光泽,他的动作细致而缓慢,每一帧都在眼前定格。 明明是在擦抹指间沾染的血水,却分明从晕湿的软纸带出一股惹眼的黏腻。 周旋看了一眼,视觉信号反射到身体里,竟然不受控地汲取了什么,她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一股难以忽视的渴意遣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挪开眼,仰头灌了几口水。 一站一坐,那股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再次降临头顶,瞥到腿上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周旋心情好了不少,没计较这点高度差带来的不平等。 唐遇礼将用过的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距离比之前近了几寸,这个角度,周旋只能看见他凌厉的下颚线。 “你是问我还是问你自己?”他突然开口,低哑的声音敲在车顶,打磨出一阵让人耳麻的金属质感,朝稳坐车内的周旋袭来。 即使看不见他的脸,周旋也完全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平静、冷漠、甚至有种轻慢的不屑。 “明知道伤口裂开还要逞强开车,明知道我把书落在车里,还将车窗开到最低,明知道我只是回来拿书,还把腿放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淡淡念她的名字,”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故意让我看到?“ 近乎刻薄逼问的语气,一字一句冷彻到骨缝。 周旋却不以为意地从一侧车门走下来,毫无阻碍地与他四目相对,声音含笑,“所以,你明知道我故意挖了陷阱等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 顿了顿,面对唐遇礼稍显拧蹙的眉眼,她继续往前走,在经过他身边时,略作停顿,毫无顾忌地挑衅道: “唐遇礼,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既然知道我不怀好意,还舍得羊入虎口。 真是纯良地可爱。 一阵风吹过,打散了那股擦肩而过似冷似热的暖香,却加重了指尖原本趋于干涩的湿意。 唐遇礼摩挲手指,下意识追循着气息回头,看着地面和主人一同前行的影子,深邃眼眸微微定住,紧拧的眉眼无知觉地软化。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为自己小伎俩得逞而按捺不住兴奋,自以为淡定却翘起尾巴的小白眼狼。 回到住处补了个觉,周旋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给伤口换完药,一想到离开时唐遇礼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发笑。 空气里这股浓郁到发腥的檀香味,仿佛也能暂时忍受。 瞥到桌上横七竖八躺满一桌的壁画图纸,周旋看了眼手机,才想起来今天是和彭舟约好做心理咨询的日子。 赶紧赶慢洗了个澡,身上那股难闻的药膏味终于散去,周旋穿了条长裤遮住腿上的伤,正好踩点到会客室。 她半只脚还没跨进门,就看见彭舟对面,一个寸头男人背对自己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看到那身黑色制服,周旋立刻认出了他。 对上男人转头看来的目光,周旋皮笑肉不笑,心里猜到他来这的原因,碍于彭舟的情面,出声打了个招呼。 封疆不咸不淡地看了周旋一眼,按了下手边的录音机,对连舟说:“感谢您的配合,如果还想起来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 彭舟点点头,“一定。” 周旋看着两人又假模假式地客套了几句,临近散场,看到封疆那副明显有话要说的表情,她突然想起什么。 在封疆开口前,将口袋里的储存卡拿了出来,“这是我的行车记录仪,里面全程记录了昨天上下山发生的一切,可能会拍到葛笑笑。辛苦封队长加个班,尽快抓到真凶,也算还我一个清白。” 仿佛恰好点到封疆的意图,他神情微顿,极快地反应过来,拿走了那枚储存卡。 “周小姐放心,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 周旋隐约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缓了不少,也不知道彭舟跟他说了什么,眼神疑惑地往正在斟茶品茗的那人看了看。 封疆一走,周旋将身后的门关上,缓步走到彭舟对面坐下。 语气直白到没有丝毫铺垫,“他来找你调查我?” 彭舟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推皮球一样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你不是也找我反推他。” 见他摆明不愿意透露的态度,周旋也不再问,她端起茶抿了一口,苦调里绵延出一股短暂的清甜,是淡淡的薄荷味。 “这里住地还习惯吗?”他进入正题。 周旋挑出一堆毛病,“不习惯,一股檀香味,呛死了,半夜三更还有撞钟声,你们晚上都不睡觉的吗?白天念经祷告敲木鱼的时候不会犯困?” “我们每天保持至少七个小时的充足睡眠,是你作息太不健康了。” 周旋刚要说点什么,眼前突然闪过那晚在画室外见到唐遇礼半夜坐在走廊的场景,她停顿片刻,浮动在茶液的倒影轻轻摇曳。 “不止吧。” “连山的风土人情很简朴,和大家相处地还融洽吗?” 虽然彭舟没有挑明,但周旋听出来他在避重就轻点谁。 就庙里这点屈指可数的人,每天和她的作息时间搭不到一起,哪里来的大家,这是拐着弯问她有没有给唐遇礼找麻烦呢。 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反问,“差点打包给人送业绩,您觉得能融洽吗?” 彭舟喃喃道:“不应该啊,我算过八字了,属相、时辰都能对。” 最后那句话声音太小,周旋没听清。 “您一个大心理学家还信这个?”她问。 彭舟神叨叨地回了句:“心诚则灵。” 拉了半天琐碎的家常,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心理咨询,周旋感觉自己只是打幌子来村东头参加老大爷的茶话会,这时候要是递上来一把瓜子,能直接嗑起来聊到晚上。 她逐渐放松下来,和彭舟聊了一会他在北京古董摊花冤枉钱淘回来的某位名家的字画真迹,眼看时间即将截止,彭舟依然口若悬河地向她说明这副字画的优点,来找补这钱花的不冤枉。 周旋盯着桌角团成堆的茶叶渣,笑意逐渐收敛,“你不问我点别的?” “问什么?”彭舟抬头,毫不避讳地说,“问你心理那方面的事,你愿意说吗?” 周旋哑声。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问了也没用,聊一聊艺术品鉴赏方面的内容,不仅能混时间还能免费获得专业人士的指点,何乐而不为?” 周旋被他美化白嫖的说辞逗笑了,佯装掐表喊停的动作,“下次再问,我也要按时收费。” 彭舟滴水不漏地回击, “能花钱买到大画家周旋的时间,我也不亏。” 不愧是心理学出身的老油条,那张嘴圆滑地让人察觉不到任何使用技巧的痕迹,但处处都是技巧的效用,没说上几句话就令人短暂陷入欺骗性愉悦中降低警惕,偏偏事后逐字逐句回想才能发现端倪。 周旋暗自想,幸好彭舟中途转业出了家,要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单从儒雅周正的眉眼依稀可见几分年轻时的倜傥风韵,以及舌灿莲花的嘴皮功夫,还不知道年轻时嚯嚯过多少人,处成蓝颜知己也不是没可能。 从茶室出来已经是傍晚,金粉余晖落拓在红瓦橙墙,偶尔缭绕着几簇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烛焰,仿佛云层临顶,洋洋洒洒倾泻着一片温暖的光影,宁静地像世外桃源。 寺庙后院有特制斋饭,专供当地人食用,不时也有香客一起加餐。 周旋闻到香味,正要往那边走,刚绕过一道回廊庭堪堪走到出口的位置,猝不及防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听声音是个女人,有点耳熟,还是单方面出声。 她顿然停下脚步,目光擦过墙面,一道石云梯的距离,葛笑笑的母亲徐秀芳正在骂骂咧咧,而站在她面前的── 居然是唐遇礼。 周旋不用想也知道徐秀芳是为了女儿的事来找麻烦的,应该是打听到她住在这里,却好巧不巧碰上了唐遇礼,加上上午在微澜之间打过照面认了出来,把他们当成贼匪一伙。 “那个女人呢?周旋在哪里?”徐秀芳声音裹挟着尖锐的情绪有些刺耳,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刻意走到院子中间,中气十足地嚷嚷着,“你们把她藏在哪儿?她就是拐卖我女儿的凶手,你们把她交出来!” 周旋默默听完,从她过分笃定的语气,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准。 按理说,女儿失踪不到两天,48小时的关键期,她一不满山头地找人,二不去警察局蹲点随时跟进案情,反而断定葛笑笑找不回来一样,三番四次来找她麻烦。 换而言之,如果她真是导致葛笑笑失踪的元凶,面对唯一知道女儿下落的犯人,又是打又是骂,徐秀芳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周旋思来想去,总觉得徐秀芳来得有些蹊跷,有种为了吵而吵的意味。 她向来不惜从最坏的角度分析一个人行为背后的动机、目的。 虽然阴暗,但有时候格外有效,帮她规避了不少麻烦。 相比徐秀芳激动地满脸通红,承受她难以遏制怒火的唐遇礼,则依旧显得那么冷静。 冷静到不说一句话安抚或劝慰,任由徐秀芳独自在一旁闹事。 如果她是徐秀芳,很难不觉得,这人就是来拆台的,从头到尾没一点反应。 徐秀芳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怒气冲冲地走到唐遇礼面前,尽管他的眼神黑沉到令人发怵,但从没像上午那个警察一样明令禁止警告过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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