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怎么啦?”说着,橘糖也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不过片刻,就摇头道:“不愧是苏式菜,这也太甜了些。不过,对于娘子而言,应当也还好。娘子试一试糖藕吧,这一家的糖藕做的,比苏州那边的还甜。” 姜婳几乎是沉默地夹起了桌上的糖藕,放入口中。 依旧......只是淡淡的甜糯味。 她这才想起,橘糖说的那罐糖。 那时橘糖说很甜,她尝了几颗,去也觉得,比常日吃得还淡些。 她那时没多想,心思也不在糖上,只以为橘糖拿错了。 那之后,厨房那边送来的膳食,都有些淡,她只能尝出淡淡的一点香。 那时她也只以为,是因为她生病了,橘糖吩咐厨房那边饭菜要做的清淡些,所以她才尝不出什么味道。 可......好像不是。 姜婳望向已经只剩下枯败桃瓣的瓷碗,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瞬。 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橘糖担忧的声音响起:“娘子,怎么了?” 姜婳一怔,缓缓摇头:“没事。” 说着,又夹起一块橘糖口中甜到发腻的糖藕,放入嘴中。 不算味同嚼蜡,但她好像......的确品不出味道了。 姜婳缓慢咽下了唇间的糖藕—— “娘子,娘子......” 见姜婳发呆,橘糖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望着她又苍白了一分的脸,担忧说道:“娘子,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府吧。府中后院那块空地,也可以放风筝。”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娘子的神色。 却发现娘子依旧处在呆滞之中,似乎向她望过来的眸,只是下意识的。 好熟悉......从前娘子也曾这样过。 橘糖心一瞬间乱了,忙上去,捏住了姜婳的手,一边用力,一边唤着:“娘子,娘子,醒醒。” 姜婳再抬起眸的时候,就看见了橘糖担忧的神色。 她思绪停留在自己好像失去味觉的事情上,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橘糖一怔。 娘子怎么好像又开始被魇了...... * 之所以说是又开始,是因为娘子入府的第一年,也是如此。 公子和娘子成婚第一年,公子从姜府搬回刚修缮好的丞相府。朝中事务繁忙,大多数时候,公子都不在府中。 公子不喜房中有人伺候,故而公子不回府时,房中往往只有娘子一人。 有一次,公子因为一桩贪污案,半月未回府。 那时府中的大部分事务,还由她负责,故而她很忙碌,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两日未见过娘子时,已经晚了。 推开门,发现娘子躺在床上,昏了过去。 她忙去请了大夫,大夫说娘子是被魇住了。大夫扎了一针,半个时辰后,娘子转醒,醒过来之后,记忆停留在两日前,问她的第一句话是。 “橘糖,到了用早膳的时间了吗?” 那之后,她日日守在娘子身边,即便处理府中事务,也在院子中处理。终于有一日,她看见娘子又被魇住了。 其实不是很好区分,因为入府第一年,娘子很安静。 娘子安静时,同被魇住时,区别不大。 但那日,望见娘子第一眼,她就觉得不对了。果然,待她上前,娘子就昏睡了过去。等到大夫再扎针时,她问大夫娘子为何会有此病症。 大夫摇头,只说是娘子心中,藏着些东西。那些东西,日日压迫着娘子,娘子一人又受不住,又不曾说出来,久而久之,精神衰弱,自然会出问题。 她将事情上报给尚在宫中的公子,自己就陪在娘子身边。 有了这几次,她也寻出了些规律。 只要娘子的心思在别的东西上,别去想那些大夫口中的隐秘情绪,娘子便不会被魇住。 她便日日同娘子聊天,几乎将她这一生的话,都要聊完了。 还好,过了两日,公子就回来了。 那是一个深夜,公子回到府中,唤她到了书房,让她细致说了一番情况。 她一一讲述完,其间,小心偷看着公子的神色。 然后就见到,公子好看的眉眼没了往日的淡漠。 原来,淡漠矜贵的公子,也会担忧。 大夫说,娘子既然从未提起过,便是不想同她们说。他们贸然去问,娘子的精神可能变得更差。若是想娘子好起来,就要分散娘子的注意力。 后来,公子想出了法子。 娘子开始白日学诗文,晚上处理府中事物。 因为太累了,此后,娘子的确再也没有被魇过。 可今日—— 怎么又开始了? 姜婳还是一副平静表情,轻声道:“橘糖,橘糖。” 橘糖在姜婳的温声呼唤中,担忧又心疼地望过去。 心中惶然。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娘子这般记了十年......
第十六章 “别发呆啦,不是要放风筝,用完了膳,我们去城外。”姜婳轻声道。 正午盛烈的光,从半开的窗照进来,她指尖在光映亮的地方点了点,随后望向了对面的橘糖。 橘糖亦望着她,不敢将心中的担忧表露一分,小声回道:“好。” 姜婳口中无滋味,却还是似往常一般用了适量的膳食。 她面色平静,眸中亦毫无波动。 似乎这些日的一切,都是寻常。 只是会在想起明日要去为寻觅合适的妾的人选时,心陡然被针刺一下。 其实不算太疼...... 她儿时被二姐姐欺辱的每一次,都比现在要疼上许多。 前些日那些浓烈到落泪的情绪,仿佛都是昙花一现,现在她想起来,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不就是为夫君纳个妾吗。 世间婚姻本就是如此,后院添上一两人,太过寻常了。她这几日认真想了前些日发生的所有,发现一切似乎都源自她的贪。 她又怎么能因为她的贪,去苛责夫君呢? 想到这时,橘糖地给她一杯茶。 是之前小二送上来的碧螺春,苏式菜因为是甜口,在为客人上菜时,酒楼往往会配上一壶碧螺春解腻。 她轻抿了一口,无滋无味,如白水一般。 许久之后,才会有一点苦,绽于舌尖。 * 马车到了城外。 今日天气好,城外的人并不少。 马夫载着贵人,一路驶着马车,最后将马车停在了靠溪的一处树荫处。橘糖将姜婳从马车上扶下来。 马夫特意选的地方,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三两个孩童玩着溪水。 姜婳下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溪边的孩童。 他们看着不过三四岁,衣服被水浸湿了大半,却还是乐呵呵地将脚放进溪水之中。等到同伴也靠近的时候,就猛地抬腿,见到水溅到同伴身上,立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婳怔怔看着,她没有体验过这般的快乐。 如若她有一个孩子,是不是也会如他们一般? 这个想法只在她脑子停留了一瞬。 她不会有孩子。 即便有,即便只有三四岁,这般时候,孩子也在学堂。即便不在学堂,按照礼数和规矩,也万万不会在这溪边,似顽童一般玩水。 她望着平静的小溪,偶尔因为孩童们的动作荡起些涟漪,但是等到涟漪荡开了,就又平缓了下来。 身旁,橘糖已经开始绑风筝的线了。 她正准备去帮忙时,手指尖突然颤了一下。 有什么人......正在看着她。 如若适才在酒楼之中是错觉,那这次呢? 她捏紧了帕子,没有第一时间转身......她现在不知道究竟是哪方的人,因为这眼神之中的情绪太浓烈了,如若是那些官宦人家的暗卫,不至于能让她察觉。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她唤了橘糖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橘糖有些不赞同,但见她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最后还是拿着风筝走远了。 马夫守了一刻钟,也在一旁打盹休息了起来。 姜婳弯下身,手轻拂着微凉的水面。 她面色平静,身子前倾,就在准备起身之际,突然身后探出来一只手—— 这便忍不住了? 她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下一刻,那手却陡然拉住了她,将她带离了溪边。 她一怔,转身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妹妹,溪边多危险,还是离远一些。” 是她。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手下意识蜷缩,随后,眼睛缓缓望向前方的人。 “......姜玉莹。” 姜玉莹莞尔一笑,若是略去眼底的憔悴,人比花娇。 “许久未见,三妹妹。你我姐妹一场,今日恰巧在这城外遇见,也是缘分。当年是姐姐年少不知事,才做下那些错事。这些年姐姐心中一直悔恨难当,也不敢去寻妹妹,只能通过旁人打听妹妹的近况。也不知,妹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姜婳冷了眸,姜玉莹口中的话,她一句不信。 但既然姜玉莹先提起来了—— 她平静地收回手,淡声道:“比姐姐,大抵是要过的好一些的。王三公子最近的热闹事情,闲暇之余,妹妹也是听过几分的。” 姜玉莹弯了眸,毫不在意般说道:“王三公子的事情,同姐姐已经没有关系了。前些日子,姐姐同他合离了。” 这个事情......姜婳倒是没有听说。 她没有说话,冷冷望着姜玉莹,连取笑都没了心思。 当年姜玉莹纵的那一场火,焚得姨娘尸骨无存,她此生都不会同她和解。如今这般姐姐妹妹称呼着,只令她恶心。 姜玉莹毫不在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姜婳蹙眉,冷声道:“放手。” 姜玉莹也没有计较,只是望着她,轻声说道:“你我姐妹一场,如今姐姐遇了难,你这做妹妹的,是不是也该帮一帮?” 姜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番作态,实在令她不适。 她向来平静的眸,此时染上了些厌色。 “姜玉莹,我们两人之间,有何姐妹情谊吗?当年你掀翻了灵堂,纵火烧没了姨娘的尸骨,你还企望我们之间有何情谊?” 姜玉莹欣赏着姜婳面上的怒气,温声道:“那是姐姐年少不知事,如今姐姐长大了......” 说着,她柔了眸:“再说,妹妹当年,不也已经报复过姐姐了吗。姐姐看上的郎君,妹妹抢了去,姐姐这不也没说什么吗。” 见她提起谢欲晚,姜婳面上终于添了一分平静。 她压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姜玉莹,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玉莹一边牵起她的手,一边说道:“如今妹妹是丞相夫人,姐姐不过是无人要的下堂妇。姐姐能做的,只是求妹妹你呀,给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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