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后,季窈淳垂下眸,手轻轻地梳顺女儿的长发。她挑着挑着,手轻轻地将长发分为几部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认认真真地为女儿梳了一个发髻,随后将那些钗环一一插|入到合适的位置。 姜婳一直认真看着,她记忆中娘亲为她梳头发的场景,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头发远没有现在长,她望着娘亲的一头秀发,就总会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失落地问什么时候她的头发才能这么长。 娘亲那时候总是笑笑,然后将她搂在怀中,轻声说道:“等到小婳长大的时候,就会有姨娘这么长了。”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垂下的头发,突然有一瞬间明白了姨娘口中的‘长大’。这一个时辰过得很快,姜婳再抬眸时,娘亲已经将最后一根钗环插|好了。 少女望向铜镜,不由一怔。 ......她其实没有怎么见过这般的自己,虽然还未上妆,但是因为发型和钗环,已经足够......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上一世只有在入宫赴宴穿宫装时,她才会有如此繁复的头饰。只是这一次同上一世不同,那些沉甸甸的、金银镶玉地,象征着弄荣华富贵的一切,没有全部堆在她的头上。虽然还是有些繁复,但却像是......花。 像是春日漫山遍野的花。 她原本是准备自己上妆的,随后发现娘亲也为她准备好了。姜婳总觉得这一切有些熟悉,待到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不由羞红了:“娘亲!” 季窈淳手持着眉笔,温柔道:“乖,先别动。” 姜婳抬眸望向娘亲,随后看着娘亲为她细致地勾着眉。情绪被阻断了,这个人又是娘亲,她一声‘娘亲’的后续也就没了。 带到被允许动之后,姜婳还是轻声道了一句:“娘亲。” 季窈淳拿起口脂,温声道:“嗯,小婳笑一下。” 姜婳便弯起了唇,带着花汁的口脂轻轻涂抹在她唇上,随后被温柔地推开。 “小婳,抿一下唇。” 姜婳乖巧地抿了一下唇,随后都很听话了。许久之后,季窈淳看着铜镜中的女儿,弯腰轻声道了一句:“真美。” 姜婳牵住娘亲的手,轻轻地按压着。她适才好像明白了娘亲在做什么事情,如若前世她出嫁的时候娘亲还在,娘亲就会做今日做的那些事情。 姜婳转过身,靠着娘亲。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从始至终,季窈淳一直温柔地看着她。窗外的光轻轻映下来,可能因为昨日下了雨,今日的阳光也格外地柔和。 柔和的光只能映出淡淡的影。 * 马夫按照晨莲吩咐将马车里面又垫软了些。 姜婳换好了衣裳便出了府邸,上了一早便在等候的马车。马车在山路间跑起来,马夫在外面说道:“小姐,昨日下了雨,道路还有些泥泞,为了安全着想,马车需要行慢些。” 时间还很充裕,姜婳轻点了点头,晨莲对着外面说道:“知晓了。” 听见这一声,马夫便又安心行驶起来。 马车内,姜婳安静地看着书。被特意垫过的马车很软,马车又行驶得很慢,即便睡觉也不会太过颠簸。但是姜婳并不太困倦,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书,认真地看着。 马车里面也是按照她的习惯摆放的,一边是书,一边是饴糖和点心。 等出了青山,马夫才又道:“小姐,我们是去何处?” 姜婳掀开车帘,望了望天色:“先去铺子吧。” * 小院内。 被淋了半日的雨,树上的梨子反而更亮了。橘糖望着,踮着脚想要够一个梨子,但是数上挂着梨子的枝丫有些高,橘糖踮脚了也没够上。 一旁有梯子,橘糖想了想,还是没有添乱。她转身,就看见了已经冒起炊烟的厨房。 正当她想进去看公子做的如何的时候,小院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一时间,不仅她怔了,厨房里面的公子也楞了一瞬。 橘糖一边望了一眼公子,一边走上前去开门。 如若是小姐,他们总不能将小姐关在门外,只是小姐为何来的这么早。公子的确天还未亮就在厨房了,但是公子膳食还没做好...... 橘糖还在犹豫间,外面传来了妇人和蔼的声音:“我是隔壁家的,想问问能不能买一些你们树上的梨子,小孩馋。” 这声音一出,院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橘糖望向里面的公子,还未等她去请示,莫怀已经拿了一个木篓装了十来个梨子走到门前,橘糖顺势开门。 莫怀将手中的篓子给对面的大娘:“不用银钱,都是邻居。” 本来是一句很寻常的话,但是配着莫怀沉默的模样,橘糖不由笑了一声。大娘道了几句谢,拿着梨子走了。随后就是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随后是儿童的笑声。 莫怀望向橘糖,将手中还剩的一个梨子递过去。 橘糖的笑声止住,轻声道了一句‘谢’。公子在厨房忙碌,有了适才一遭,橘糖觉得她还是晚些进去地好。 她洗了梨,咬了一口,很是清甜。橘糖望向满树的梨子,撑起了头,想着想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只是没有怎么笑了。 莫怀就在她身旁,可她也不敢回身去看,因为是在很偶然间她才想到莫怀上一世的结局。 她不知道算不算结局,或者说,她不知道死亡能不能算结局。后来她记忆中的那些人,不是死,便是离开了。 想到这,橘糖转眼望向厨房中的公子。她有很多很多个刹那都觉得,这一世一切都变了,她万般希望她的公子小姐能够一世平安。 她又咬了一口口中的梨子,突然想起了晨莲。 ......莫怀不会知道的,上一世他死后,晨莲很快也死了。像莫怀死在公子身前一般,晨莲也死在公子身前。 她说不清,但是她其实知道那是赴死。那时已经被处死的安王重新出现在朝堂的视野之中,背后有公子的拥护。可即便是公子,还是会被皇权而钳制。 那一场针对公子的包围之中,天子发了疯,不顾社稷,不顾民心,派重兵围剿。莫怀为了保护公子而死,莫怀死后,晨莲从暗卫营手中领了刺杀天子的任务。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必死无疑的任务,但是晨莲很平静地领了,那个额头有一道翻滚的疤痕的少女,在出任务的前一夜,突然潜入她的房间。 那时她已经不同公子在一起了,她按照小姐的遗愿,去了青山。 晨莲潜入她的房间时,她有些怔,却还是接待了她。毕竟真的论起来,她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本来也不算有,如若算,也是晨莲同寒蝉的。 而那时,寒蝉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许久。 晨莲是翻窗进来的,橘糖知晓,以晨莲的身手,若是想对她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于是橘糖也就安心地什么都不做了。 那日晨莲先是看了她一会,随后不知为何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摊出手,寻她要糖吃。橘糖还记得自己那时怔了许久,随后连忙从柜子中翻出了一把糖,全都塞给了晨莲。 晨莲望着糖,怔了许久,最后将糖放回桌子上,只拿了一颗。 那时少女低垂着头,刚好露出额头上的疤痕。那是橘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这一道狰狞的疤,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晨莲的声音:“一颗就够了。” 晨莲拨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之后,像个小孩一样舔了舔自己手指。晨莲没有避讳她,只是安静地吃完了这一颗糖。 一刻钟后,晨莲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一张糖纸。过了几日她才知道,晨莲死了。 之所以在青山她也能知晓,是因为晨莲杀死了天子,公子和安王在一系列谋划之后用了最无解的方式,做为世上最后一个王储,在公子的扶持下,安王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那时世人皆唾骂公子,她因为小姐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怨恨公子。故而在一日的雨夜,她见到公子时,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其实......是很逾矩的事情,但是莫怀那时已经不在了,不会再有人说她了。她看着公子向着小姐的坟墓走去。 小姐死后,公子并没有将小姐按照规矩下葬在族陵中,而是将小姐同小姐的娘亲葬在了一起,也就是她所在的青山。 这是公子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叛离规矩的事情,她那时看着公子的背影,她形容不出来。是在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有些东西,故而这一世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她对公子生不出苛责。 思绪回转,看着旁边一脸沉默的莫怀,橘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她对自己说,会不一样的。 厨房里面又传来了烧糊的味道。 橘糖知晓,这是刚刚妇人那声敲门声的后果,也是她是时候进厨房的讯号。毕竟,一直留公子一个人在厨房,她真的很担心。 担心公子,更担心吃公子做的膳食的小姐。这般想着,橘糖提起裙摆去了厨房,然后就被厨房的烟给呛了出来。 在一阵浓烟中,她看着纹丝不动的公子,轻声摇了摇头,随后再次进去。 * 到了大路上,马车比山间快些了。姜婳看了半本书左右,马车停了下来。晨莲从里面挂起车帘,轻声道:“小姐,到了。” 姜婳轻声应了一声,随后关上了手中的书。被晨莲搀扶着下了马车之后,她望向店铺的里面,发现没有人。 姜婳先走了进去,随后轻声道:“当家的在吗?” 还是没有听见声音,姜婳便先在店中坐了下来。主人家不在,她也不好打量四周,只能安静地等着。 大约一刻钟后,竹帘后面传来了声音。姜婳知晓应该是当家的忙完出来了,便起身望向竹帘处。 她望过去的那一刻,竹帘恰好被人从里面掀开。始料未及,姜婳看见了于陈的脸。她一声问候还未出口,就怔住了。 ...... 风穿过弄堂,姜婳还是轻声笑了笑:“许久未见。” “许久未见。”于陈的声音还是如往日一般温和。他望着身前的少女,她一身红衣。不知为何,明明春花不争艳,他却此刻却觉得她是整个春天。 他起身,将里面的木盒拿出来,随后将木盒打开,将里面的九连环拿了出来:“是陈离修复的,就是你上次见到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 姜婳眸停了一瞬,如若单听陈离她没有想到什么,将于陈和陈离放一起她就明白了。于陈参加科举用的是陈离的名字,用的是陈离的名额。 原来......上次她所见到的那个人便是陈离吗,姜婳明白自己上一世听见的一些东西可能出了一些差错,世人眼中都是于陈为了权势占了别人的科举和功名,但是事实应该不是这样。 只是以如今的身份,细问便有些冒昧了。于是姜婳将心思从别处收回来,望向桌上的九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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