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已经走到这里,她只能垂着眸,默默落泪。姜玉郎一看她又哭了,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轻声哄道:“即便玉莹有万般不是,你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这般说玉莹。” 姜婳垂眸,一边哭,一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夫子在房中,我,我只是想同哥哥说,府中,府中我也寻不到其他人了,哥哥你帮帮我吧。” 姜玉郎眸中升起一丝疑惑:“你真想将姨娘送走?” 姜婳颤声:“是,姨娘,姨娘走了,二姐姐就开心了,二姐姐开心了,就不会再......这般对我了。哥哥,二姐姐下手再重些,你便见不到我了。” 她垂着眸,掩藏住眼底的冷漠。 她的好哥哥,这时候就该想,如若有一日,姜玉莹真失手杀了她,姜玉莹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就完了。 果然,姜玉郎迟疑了。 姜婳眼睛在哭,但是心却很平静。她一早便知道了,姜家所有人,其实都一样。 她从前以为祖母和哥哥是不同的,但是上次祖母口中那些话,让她明白了,没什么不同,都一样。 只是一些坏的毫不掩饰,一些会在面子上掩饰些罢了。 她每次受了姜玉莹欺负,就会有东西往她和姨娘的院子中送。姜玉莹欺负得重些,他们送的东西就值钱些。姜玉莹欺负得轻些,他们就不送或者送些小玩意。 这些年,她靠着变卖那些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养着姨娘的病。 唯一一只留下的小兔,还被姜玉莹拿去剥了皮。 她抬起眸,满是泪地望向姜玉郎。 许久之后,姜玉郎蹙眉应下:“那,便把季姨娘送出府吧,父亲那边我去说。” 其实哪里用说,大夫人死后,姜禹就再不管后宅之事了。但是听见姜玉郎应了,姜婳抬起眸,眼眸中流露一丝开心:“好,姨娘走了,二姐姐肯定就不会像以前那般讨厌我了。哥哥要将姨娘送去何处,乡下的庄子吗,可是姨娘身体不太好......” 她犹豫间,轻声说道:“要不,哥哥,把姨娘送到以前姨娘住过的那个尼姑庵去吧,姨娘也同我说,她想去那住住。今日已经有些晚了,我先回去同姨娘说说,明日再送吧。” 姜玉郎根本不在意姨娘去哪,听见姜婳这一句,便轻声应了。这时,大夫来了,在房中为姜婳包扎好了伤口。 告别姜玉郎,姜婳推开了门,眸中平静而冷漠。 * 消息很快传到了姜老夫人那里,姜婳也不出所料的,被侍卫来传话了,说让她现在去一趟。 姜婳转身,对着姨娘,轻声道:“姨娘,祖母唤我去,应该是为了婚约的事情。”说着,她脸上适时露出一抹娇羞。 姨娘温柔一笑:“去吧。” “那姨娘不用等我,早些睡。”姜婳眨了眨眼。 出了门,姜婳望了望天,黑黑的,一丝光也没有。她提着一盏灯笼,同传话的侍卫一起,去了元宁居。 侍卫留在了门外,她也将自己提着的灯放下,向佛堂走过去。 门没有关,就那么开着。 见她来了,姜老夫人轻声叹了一声:“先同神佛上个香吧。” 姜婳点头,同上次一般,对神佛虔诚相谢。 等她插完香,祖母望着她,许久之后道:“真的想好了吗,送入了那个庵,你这些日,可就见不到窈淳了。你自小未同窈淳离开过,这般做,同窈淳商量过了吗?” 祖母不是姜玉郎,姜婳知晓,自己骗不过她。 于是她坦诚道:“想好了,今日回去,我会同姨娘说的。”说着,她望向这个前世最后住在陋巷的老人,行了个大礼。 “也请祖母,应了小婳。” 姜老夫人轻叹一声,恍惚间,摇了摇头:“你若是心意已决,明日......记得去送送窈淳,同你分别,她当是不舍。” “多谢祖母。” 姜婳横在心间担忧的一抹气,这才缓缓放下。走出元宁居中,姜婳眼眸有些红,她终于......终于能彻底改变姨娘的命运了。 待到她嫁人,彼时再将姨娘带走,一切就都变了。 她依旧提着来时那盏灯,走在路上。 因为上次侍卫的事情,侍卫们看着天色,都没再敢说,天黑了,我们送小姐回院的话。 天色昏暗,漆黑一片,姜婳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一抹修长身影,静静看着她。 待到一盏灯笼出现,姜婳眸弯了起来,轻声对着门内的人唤道:“姨娘,我回来啦。” 随后,门打开,门关上。 门外的人,淡淡看着,转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此时, 夜已经深得,全然让人看不清了。 屋前那一盏灯摇摇晃晃,看着马上也要灭了, 可就在一切要归于寂静的时候, 姜婳面前斑驳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她抬眸, 就看见了姨娘温柔的眼。 姜婳眼眶顿然一热,自她记事起,姨娘便是这般温柔。姜禹从不来姨娘的院子,但是姨娘每次只是抱着她, 说她是上天赐予她的珍宝,其他的, 都不太重要。 她那时太小了, 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听见那一句珍宝, 开心道:“姨娘是说小婳是二姐姐吗?” 姨娘怔了一瞬,将她搂在怀中, 轻轻贴着她的脸:“小婳为何这般说?你是你, 二姐姐是二姐姐,小婳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那时扬起头,眨了眨眼:“因为今天在学堂,夫子对我们说, 二姐姐的名字,名为玉莹, 玉莹玉莹, 就是珍宝的意思呀。姨娘说小婳也是珍宝,那小婳也是‘玉莹’吗。” 那时她记忆中, 姨娘第一次垂泪。 她慌了,忙用小小的手,拿起帕子去擦,一边擦一边摇头:“姨娘别哭,别哭,小婳,小婳不当二姐姐了,别哭,姨娘别哭了。” 但姨娘只是抱着她,不住地摇头。 她心疼地看着姨娘,在心底对自己说,她才不要做什么珍宝,她要做能够保护姨娘的......府中能够保护姨娘的,只有祖母和爹爹。 那,她要做祖母或者爹爹,给姨娘买许多许多好看的衣裳,夏日用最好的冰,冬日用最好的炭,生病了用最好的药。 她那时,把姜禹,还是唤爹爹的。 思绪回眸,姜婳上前,抱住了姨娘,就像是儿时,姨娘未缠绵病榻时,她每日从学堂回来时,都会扑进姨娘怀中一样,轻轻地将头埋在姨娘肩上。 季窈淳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地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头发。 姜婳抱得更紧了些,因为常年生病,姨娘常年喝药,身上不可避免染了些药味,闻起来苦苦的,涩|涩的,但这种味道,比日后她嫁入丞相府之后,用过的所有名贵的香,都要让她安心。 许久之后,她轻声对姨娘道:“姨娘明日就要去道华庵了,许久小婳都要见不到姨娘了,小婳舍不得姨娘。没有小婳在身边,姨娘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认真喝药,好吗?” 季窈淳一怔,随后望向她。 她何时要去道华庵了? 姜婳抬眸,同姨娘的眼睛对上,轻声点了点头:“姨娘,应我。” 季窈淳温柔一笑,轻声应:“好,姨娘应你。” 姜婳陡然红了眸,又抱住了姨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是她无用,才要想出如此波折的法子。 季窈淳甚至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儿。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在颤抖,她将自己身子轻轻靠了上去,随后,如儿时一般,轻声哼起了那首歌。 那时她从前儿时,娘亲哼给她听的。 她年少时啊,被小婳的外祖父母保护得太好,不知人间险恶,不知情深也会搁浅,也不知这世间利益驱使人心,后来,这些东西,在那一场山匪之后,她在之后漫长的数年中,体验了个遍。 原也没有什么,前半生她已经得到了世间最真挚的爱,后半生便是困苦些,潦草些,也没有什么。只是......她有了小婳。 季窈淳轻垂上眸,掩上其中的情绪。 她本不欲再问小婳什么,小婳希望她先离开姜府,她便先离开。若是明日小婳反悔了,舍不得她,那她便留下来。 但突然听见怀中的人轻声道:“姨娘,不要怕......” 季窈淳手轻轻抚上去:“那小婳也不要怕,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小婳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怕。” 她其实想说,想让小婳不要担忧她。但她又觉得,这话便是她说了,也无用,索性直接没说了。 她此生困顿软弱,误了小婳。 但她又不能先一步离小婳而去,若是没了她,她不知她的小婳,要如何绝望地在世间行走。 姜婳轻声应下:“小婳不怕的。”只要姨娘在,她什么都不怕。她望向季窈淳,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来。 * 两日后。 姜婳如往常一般去了学堂,在她翻开书本的同一时间,一辆窄窄小小的马车从姜府的侧门驶离了姜府,路过喧闹的大街,向着处于山林间的道华庵去...... 她在发神,轻声对自己道:“姜婳,不要怕。” 谢欲晚在台阶之上,依旧淡声道着书中的一切,今日,他的眼神,再未在最后座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眼。 只是,也无人在意。 下了学堂,姜婳依旧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院子中没有姨娘了,她也每日下学堂就立刻回去的热情。 她认真思虑着,下一步棋,她要如何走。 即便重生,拥有十年的先知,在这府中,她依旧举步维艰。但她一点都不怨,姨娘尚在,只要不是死局,对她而言,多难都没有关系。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用姜禹贪污的事情做文章,能够早一日扳倒姜府,她和姨娘,就能早一日彻底自由。即便是婚约定下了,也不会立刻就能成婚,她如何都要在府中再待上几月。 姜禹贪污的事情,如若她要做,就要一击致命。否则,面对她和姨娘的,定是她不能承受的结局。可现在的她,无权无势,无凭无据,空口无凭,如何都做不到。 她必须要寻一个人...... 眼眸中浮现谢欲晚的身影,姜婳一怔,眼眸暗下。谢欲晚既然也重生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只会比她更知晓。既然谢欲晚现在还没出手,便是权衡之下,不愿出手。 她太了解他了,如若谢欲晚真的想做什么,姜府倾覆,不过就是朝夕之间。 姜婳脑子开始有些乱,前一世,姜府其实是慢慢颓败的,她不知其具体细节,只知道,贪污之事,是压垮姜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堂之上的事情,谢欲晚很少同她说,她还是在橘糖口中听了两句,那时橘糖一副‘解气’模样,像是过年了一般,为她盛装打扮。 她那时,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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