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欲晚望着垂眸的天子,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当年那一场夜宴中,被残害的寒门学子数十人,四年来无人为其伸冤。前些天臣查到了一些事情,陛下想听吗?” 他语气平淡,天子却垂下了眸。 “雪之,别说了。” 青年淡淡望着曾经同他夜话海晏河清的知己,如今龙椅之上满目颓然的皇,一字一句道:“原来是御史大人长子——司公子司礼。” “别说了。”徐允德轻声道。 谢欲晚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子。 天子一直垂着眸,许久都再未说话。那壶茶摆在他们之间,热气缓缓消散。待到再看不见热气,天子望向了台阶下的青年。 “谨玉登基之后,司礼会死于急症。”只是这一句,已经让病弱的天子疲惫地闭上了眼。 谨玉是废太子徐沉礼的字。 谢欲晚沉默了许久,不曾应答。 * 隔日。 司御史家的公子司礼死于急病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在姜府中姜婳听见这一消息时,怔了一瞬。 虽然她厌恶司礼,但是这是她又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间的命,都是这般的渺小。一根白绫,一方湖,一场急病。 正想着,晨莲从从前摆放着杂物如今安置着盎芽的地方走了出来。 晨莲对着姜婳摇了摇头。 姜婳一怔,轻声道:“还是不认识人吗?” “不认识,只是口中喊着什么‘不要’、‘不要’。” 那日盎芽醒来之后,就不认识人了。见了她和晨莲,就抱紧自己的手臂,向着角落里面躲去。 她暗中寻了大夫,大夫趁盎芽熟睡之际为其诊了脉。 只是大夫说,盎芽脉象一切正常。姜婳没有法子,只能将盎芽暂时安置在从前的杂物房里。 姜婳望着关着的门,叹了口气。 从前她也见过疯傻的人,有些人过几日便好了,有些人一生都疯疯傻傻的。她说不清,也不知晓盎芽陡然不识人的原因。 她静静想着,晨莲眸垂了一瞬。 晚膳时,姜婳去给盎芽送了膳食。她望着躲在角落里面的人,轻声道:“你别怕,吃糖吗?” 她温柔地将一颗饴糖递过去。 不是橘糖的那些,是晨莲在大街上为她买的,也很甜。 盎芽依旧往角落里缩,但是姜婳一直耐心地举着手。盎芽头偷偷往糖的方向看,随后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手攥紧一点糖纸,很小动作地往外拉动。 从始至终,姜婳一直耐心又温柔地看着她。 盎芽将糖拿到手中之后,立刻捏紧,警惕地望着姜婳。姜婳从怀中又拿出一颗,动作极慢地为盎芽掩饰如何打开糖纸。 纤细灵巧的手指慢慢剥开了糖纸,露出糖黄黄的肚子。 盎芽也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剥出来之后,姜婳用帕子包着递给她:“两颗都是你的。” 盎芽顿时傻笑了起来。 姜婳温柔看着,有些心疼。 她望着盎芽,轻声道:“好好用膳,明日我再来看你。” 其实只是隔着一道门,但姜婳不太忍心看见盎芽这幅模样,故而只是在晚膳的时候去看一看。 姜婳轻声关上了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原本痴傻的盎芽沉默地看着手心中的糖。她如人前一般,蜷曲在角落,埋住自己所有的神色。 姜婳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深处的一个盒子,拿出了她为谢欲晚写的账本的废稿。 废稿上是一些同商阳无关的账,她一页一页翻着,最后眼眸停留在一行字上。 “七月十五,王尚书之子同静王府长宁郡主成婚,随礼。” 她怔了一瞬,忙在脑海中回忆起关于王尚书的一切。三代老臣,古板守旧,不喜谢欲晚—— 但是是个正直的大臣,在她同谢欲晚成婚第五年,另一桩贪污案被在王尚书检举之下被告破,平反了之前被冤死的大臣的冤情。 姜婳眸一凝,手中捏着的一张纸满是皱痕。 她想着那日看见的于陈的侧脸,想起那日纸笔下书写的苦难,她眸沉了沉。 做了决定,姜婳将那方装着姜府罪孽的盒子从柜子底部翻出来,小心地重新检查了一遍字迹—— 从头翻到尾之后,她将这一叠纸慎重地放入了木盒之中。 寻到了合适的人,剩下的日子,她便该想想,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东西交给王尚书了。 ......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根本接触不到朝中重臣。 即便因为谢欲晚学生的身份,会有一些宴会邀请她。但是赴宴的大多是些年轻尚未成婚的公子小姐。 她在这种宴会上,如何也不会碰不到王尚书。 麻烦晨莲? 可是王尚书府不比姜府,晨莲若是暴露了,这是通天的罪。姜婳望着面前的木盒,想了许久,到天色全暗了下来,也未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她望着桌上那一方请柬,是静王府的长宁郡主派人送上府的,邀请她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
第六十七章 之前的两次邀约, 都是宁玉郡主送的请帖。 这一次是前些日才及笄的长宁郡主,说是赏花宴,其实同之前画舫上面的那一场宴会也无不同。 上一世无论是宁玉郡主还是长宁郡主, 她都没怎么接触过。 丞相府的内务已经很繁忙, 几年后谢欲晚早已权势滔天, 她日常所接触到的都是旁的大臣的夫人,她们大多同她长辈一般年纪。 因为谢欲晚的权势也因为辈分,即便从前那些流言在长安城被传的沸沸扬扬,但夫人们明面上待她也算和善。 后来谢欲晚权势更盛些, 除了同谢家深交的大臣的夫人,旁的夫人她都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了。长宁郡主、宁玉郡主这般同她相似年纪的人, 她更是没有缘由去接触。 故而除了橘糖会偶尔给她讲一些城中发生的事情, 她平日最大的消遣也不过是在府中同橘糖一同散散步。 上一世成婚后那几年,谢欲晚特别忙。有时候一月他们才能见一面, 自然也不会有两人一同散步这般闲暇的时光。在她的回忆中, 她每日打理好了府中的事务,便开始望着门前那盏灯。 天色愈暗, 灯越亮。 待到周围已经是浓浓一片黑, 那个被她唤作‘夫君’的青年就从远方回来了。 幸好后来,府中的事务越发繁忙,她没了那些需要用心才能打发的闲暇时间,轻松了不少。 姜婳望着眼前的请帖——长宁郡主。 她对长宁郡主唯一的印象便是过段时间长宁郡主便同王尚书的次子王澜意订了婚, 天子亲赐‘金玉良缘’的牌匾。一年后,两人成婚时仗势惊动全城。此后数年两人都恩爱有加, 被誉为神仙眷侣。 她将请帖闭上, 静静地望着手下的书。 * 丞相府。 蒙着面纱的小姐推开了书房的门。入了书房,她转身, 轻声关上了门。取下自己面上的帷幔,望向书桌前的青年,轻声道:“大人,这是我今日收到的赏花宴的请柬名单。” 徐宁玉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封书信模样的纸,双手将纸呈了上去。 谢欲晚望了一眼,名单上面人选同平日徐宁玉邀约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今日多了五皇子徐为安。 青年的眼眸停了一瞬,淡声道:“如此小事,你无需亲自来。” 徐宁玉弯起眸,轻声道:“五皇子正妻之位悬空,如今来这赏花宴,应当是为了挑选合适的正妃人选。” 一旁的莫怀垂下了眸,宁玉郡主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五皇子此时就是为了姜小姐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司礼之事,公子并未完全隐藏行踪。 司礼是太子的人,如今公子公然对司礼出手,其实就是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三皇子和五皇子便一定会为了拉拢公子出手了。 昨日三皇子便送来了一女子,只说给公子当奴婢,但讨好意味谁都明了。五皇子倒是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去寻了徐长宁,想借着赏花宴接近姜小姐从而接近公子。 那请柬名单之上没有公子的名字,但其实长宁郡主早已给公子送来了请柬。 谢欲晚抬起眸,望向徐宁玉。 即便额角一片淡淡的红,依旧不影响他如玉的容颜,书房中的烛火不算亮,窗透进来些刺眼的光。 他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平静道了一句:“你不想我去?” 徐宁玉不稀奇自己的想法被猜了个透彻,从她主动向面前这位端方冷漠的青年投诚之际,这一切就都不太重要了。 “宁玉不想。” 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只是这几日徐长宁日日在她面前得意,她想消一消徐长宁的气焰。她还未同王府彻底撕破脸之前,在父亲和哥哥那,还是要有点用处。 她同谢欲晚的交好,便是她在父亲和哥哥那最大的用处。 若是徐长宁也能随意邀请谢欲晚到一场简单的宴会上,父亲和哥哥便会认为她身上最大的用处已经没了,如今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了给哥哥和徐长宁铺路,她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下场。 虽然谢欲晚应了她,事情结束之后,一切如她所愿。但是她怕聪慧如他也不能想到如此细微的方面,故而今日特意过来。 一个小小的赏花宴,按照平常,面前的青年本来也不会去。 只是因为有姜小姐。 也正是因为有姜小姐,所以她此时有些忐忑,许久之后,她听见青年淡淡说道:“回去吧,我不去。” 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离去时,望了前面的青年一眼。 徐宁玉很难形容这一眼。 * 徐宁玉戴上帷幔,出了书房,关上门那一刻。原本半开的窗被风吹开,光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 烛火被吹得四乱,青年低垂下身子,淡淡地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血不可避免地染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他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沉默地用帕子擦拭唇角。 莫怀在他身后,冷着一张脸。 从昨日开始,公子便又开始吐血了。不过这一次,公子没有同从前一般晕倒,只是整个人都孱弱了不少。 即便如此,公子依旧在书房呆了一整日。从始至终,公子神情淡漠,就好像吐血是和喝茶、饮酒无异的事情一般。 莫怀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不知为何公子的身体就这样了。若是是生了病,他们去寻大夫便好。可每个大夫见了公子都说,公子没有病。 公子面色苍白,时常昏倒,偶尔还会吐血。但是每个大夫都同他说,公子的脉象一切正常。 这一次,公子甚至都没有再让他去请大夫。 热烈的日光下,书房内燃着淡淡的香,神色淡漠脸色苍白的青年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一方木盒。他从里面拿出那本手抄的孤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划过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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