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雪开始时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在沈迦端起一旁的小茶壶,想要再给她倒上时,骆雪忽然拿着那本书起身,走到壁炉旁。 在沈迦错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本书丢进了燃烧着的火堆中。破旧的书页迅速被火焚着,烧出黑色的蜿蜒痕迹,触目惊心。 “你……” 沈迦在惊慌之下跟着起身,可在触碰到骆雪冷静坚决的目光时,又立刻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印象里,骆雪一直是冷静的,可那种冷静是事不关己,或是淡然接受,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这样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听她的,也只能听她的。 骆雪偏过头,让火光和灰烬都落入她的眼睛里。 “我忍这本书很久了,给的提示不明不白,还要叫人去猜。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本书虽然底层逻辑没有问题,但是里面的提示,可能有偏差。比如它暗示岛屿生长之时是我爱上他的时候,可是我爱上他的时间明明比岛屿生长那天要早,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索性不听它的了。” 书页和木头燃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奏响一个黑夜反击战的前奏。 “或许它所指示的的确是一条可行的路,可谁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谁又能肯定地说,除了这本书说的这条路,我们就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呢?”说完,骆雪重新看向沈迦,“我不可能遵循它的指示,看着司君去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用自己的方式试一试。” 毁掉那样一本指示要事的书,说要自己再开辟一条路,这对一个靠占卜为生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疯狂。而此时屋内的火光愈发热烈,将骆雪笔直站着的身影投射到墙上,那黑色的影子叠在跃动的火光之中,不知怎么,让沈迦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脸学生气的骆雪,而是一个拿着长枪,正准备踏入战场的战士。 火花崩裂的声音挑动神经,沈迦深深吸了两口气,压住自己正在变快的心跳,问她:“你想怎么试?” “我现在需要确认一点——如果我死了,冰河会不会出来?” 沈迦皱着眉,在客厅里转了两圈,说:“这个我也不能确认,但说实话,我倾向于会,在之前我查过一些资料,冰河在载体的体内时,要想把冰河引出来,载体的确没有存活的可能,而且……有一位先辈但笔记里记载,即便载体死了,冰河当下没有出来,它也不会消失,但具体是还在原来的载体里,还是说又会去到新的载体里,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那本笔记里就没有记着了。” 将沈迦提供的信息加入到自己的分析中,骆雪又问:“那天麦麦提到的神谕会有用么?” 骆雪这话让沈迦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已经厌恶了这些提示。” “不,我可以参考,只是最终的路要我自己定而已。” 这话一出,就让沈迦知道,即便在做着疯狂的事情,骆雪也还是原来的骆雪。 “神谕确实能给每个人的命运一个提示,但它不会针对事情给出解释。别抱太大希望,因为……简单的那一句话,其实放在不同的情况下都可以理解出不同的内容。而且通常我们当下都读不懂它给出的提示,要到了某个节点,才会恍然大悟。” “没关系,试一试吧。”骆雪摊了下手,“仅作参考。” “然后呢?”沈迦追问,“冰河出来以后呢,你有把握将它引到天上去?” “原本还没有,但刚刚我们去天上时,我发现……冰河会向着他流,或许这和他一直用力量修补冰河有关。” “所以……你还是想用落矢?”沈迦猜测道。 “嗯。”骆雪点头,“既然现在大家都以为落矢就是引出冰河的钥匙,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如果确认冰河在我死亡后能出来,他也可以将冰河引到天上去,那么我是怎么死亡的……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这问题沈迦无法回答,也不忍心回答。 他沉默,骆雪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不想他那么痛苦,所以只能拜托你,到时候先看一下情况,看能不能你们先合力试一下,如果不行的话,再让他来。” 只是想到这一切发生的样子,沈迦都已经不忍心。 见他在犹豫,骆雪望了眼窗外。 “刚刚我去看过,有很大一片冰河都只剩了薄薄的一层,看上去撑不了多少天了。所以……我的死亡或许已经不可避免,但他不能死。” 这话很耳熟。沈迦微微一愣,随后笑了一声。在骆雪询问的目光中,他无奈摇头:“你们还真是……挺相配的。” 骆雪不解地看着他。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对你很好奇。” 沈迦勉强笑了一下,解释:“因为那一晚,他对你的信任简直超乎我的想象。我知道他一定会对自己的主考官很好,可我没想到,他把自己的玄烛都给了你。你刚才说你们之前的一切都有线索,好像确实是,就好像是……在这个世界里,因为那座冰雪的岛,他对雪非常喜爱,也因此,大家选择图案的时候都会默认避开雪花的,而你来做玄烛灯的时候,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直接说要做雪花的。其实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把冰河引到天边去,但不是基于逻辑的推理,而是我相信……他那么爱你,只要你选了,到时候即便是赔上性命,他都不会让你白白死掉。” 顿了顿,沈迦又说:“对你也是,我帮助你,是因为你的身上,好像天生就有着让人相信的能力。” 沈迦想,这或许来自于她的聪慧,或许来自于她冷静坚定的态度,也或许,是来自于她那颗纯粹的心,总之,这一切使得他不自觉地想要支持她的决定。冥冥之中,他也总有种预感,骆雪是可以拨开大雾,在混沌的未来中找到方向的人。 楼上忽有动静,骆雪和沈迦以为是司君醒了,仔细听过,才发现只是风撼动了窗户。 沈迦回过神,继续说:“我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掉,如果你决定了,我带你去翻神谕。” “好。” 望了眼墙上的钟,看司君也睡了有一会儿,骆雪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打算快点翻完回去。只是临走之际,她又想到一件差点忘了的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我一下。等一切都结束以后,能不能消除掉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 “消除记忆?”沈迦愣住,“为什么?你做的事情应该被所有人铭记,甚至……应该得到歌颂。” 骆雪耸了下肩,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不从别人的肯定中获得意义。我并不是为了谁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直以来,我都是出于自己的情感和思想去判断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我不需要被铭记,也不需要被歌颂。更何况……对于爱我的人来说,这样的纪念其实只会给他们带来痛苦。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短几十年,应该向前看。我不希望……他们一抬头看到天空,就会想要流下眼泪。” “可那样……对你太不公平。”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沈迦说了一句废话,“到那时,没人记得你了……” 骆雪垂眸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睫轻眨几下,说:“他会记得我。” 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调才突然温柔了起来。 沈迦察觉到,犹豫之后,说:“不觉得……这样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吗?” 骆雪朝他笑了一下:“或许吧,但那是我们共同珍惜的记忆,他没权利拿走我的,我也没有权利拿走他的。” 沈迦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明白,或许在司君和骆雪的眼里,只有彼此才是要永远并肩的人。所以处理一切事情,对方都可以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却都要费尽心机,拼命为对方找一线生机。 看着骆雪依旧恬淡的脸,沈迦的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滋味并不好受。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沈迦才投降般低声说:“好,那……走吧。” 骆雪重新爬上床时,司君醒了过来。 “去哪里了?” 见他双眼都是朦胧的,骆雪在心里堵了一把他只是被自己的动静吵醒,撒了个小谎说:“去喝水了。” “嗯。”司君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今天开心吗?” 刚刚回来以后他太累,睡着得太快,都忘了问她。 骆雪点头:“开心。” “那下次,再带你去。” 骆雪的心中微动,看了他半晌,抬头,吻了他的下巴一下:“好。” 在她的安抚下,他很快再次睡了过去,可骆雪在心中想着刚才翻出的神谕,却是一夜未眠。 “相信的才会得到。” 这算是什么指示? 意思是只要按照她相信的去做就可以了? 窗外,是蒙蒙亮的天。骆雪觉得脑袋里实在混乱,便坐起身,推开一扇窗,望着空荡荡的野外。 在感受到后面抱上来的人时,骆雪浅浅回了下头,朝他笑了笑。 “怎么不睡觉了?” 骆雪指指窗外:“看风景。” 说完,她将手伸出去。清晨时刻,外头的温度却没有往常那样低。 “好像春天要来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后突然想起什么,晃了晃司君抱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昨晚看到你变成龙飞向天空的时候,我就想到一句话。” “什么?”司君轻轻问。 “扶摇直上问春安。” 在她的话音落下之时,天边升起了血红的太阳。霞光四溢,照在山野上,让面前的世界更显得温柔。 可极其不和谐的是,有一处天空像是被偷走了颜色,仍旧是黑沉沉的一片。骆雪眯着眼睛望了望,发现在那黑色的天空上隐约有着细微的裂纹,裂纹处透出强光。 骆雪愣了愣,随后,对着外面的世界,再次念出曾经给他念过的那段民谣。 “二月二,龙抬头 大仓满,小仓流, 家家户户始耕牛, 风调雨顺太平秋。 二月二,龙抬头, 炒豆豆,敬天神, 金豆开花祈龙福, 扶摇直上……问春安。” 民谣里的他,出现时似乎总带着濛濛雨汽,那是大地回暖时节,万物因他复苏。而今天这个清晨,竟与民谣里描述的环境很是相似——空气潮湿,甚至混有泥土的气息,好像……春天就在不远处。 骆雪望着山野怔然,她在心里明白,或许他们并不能等到那个花开遍野的季节,扎好的风筝也已经来不及放。他们的相爱注定只有一个寒冬,而现在……大概就是他们距离春天最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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