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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的夜里虫鸣啾啾，唱得很欢快，然而再欢快也驱散不了这家人内心各自的心愁。 转天上午，张娴雅觑了个空将顾晓华自车间叫出来，“我终于说服爸妈见你啦，他们让你晚上来家里吃饭呢，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张娴雅恩赐似的的口吻叫顾晓华有些不舒服，但是张家愿意让他上门去拜会的巨大喜悦冲淡了一切不适的感觉。 终于要等到结果了，成与不成，就在今天晚上这顿饭上了。 那头德芬逼他，顾晓华也寻思找个机会逼一逼张娴雅，他也是等不起的。 还好，他还没来得及逼了，张家已经迫不及待找上来了。 不过顾晓华心眼儿多，仍有些不确定，问张娴雅：“就只是叫我去你家吃顿饭么？”没等那头回答，还故意补了句：“要只是吃饭，我就在食堂吃了算了，上你家去，你爸是我领导，我吃着拘束着呢，怕到时候筷子都不敢伸出去夹菜。” 张娴雅给他逗笑，伸手攘了他一把，含嗔带怨，“少说废话，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可别后悔！” 顾晓华一听最后一句，立刻嘿嘿一笑，“来，当然来。只是，你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说吧，到底是为啥事儿？” 张娴雅这时候拿乔了，“哼，你爱来不来！”甩头发走了。 顾晓华便笃定了。 张娴雅不愿明说，但是她脸红了。 自然，此去多半就是谈两人的婚事。 顾晓华欣喜若狂。 下午顾晓华特意请了半天假出去采购，他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瓶椰岛鹿龟酒——话说“常饮鹿龟酒，活过九十九”，这酒送张德生最合适不过，还买了一条丝巾——送给张娴雅的，另外有一盒美容养颜的补品——是给张娴雅她妈的。可细致了，他把张家一家三口都照顾到了。 终于等到了傍晚，顾晓华迫不及待地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张娴雅家。 张家住的是机械厂分配的福利房，两室一厅，有自己独立配套的厨房和卫生间，比职工宿舍楼一层楼的人只有一个厨房、共用一个卫生间和浴室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顾晓华站在楼下仰望着红砖黛瓦的六层小楼，歆羡不已。 时间步入九十年代后，单位上的福利房分配越来越困难。以前还能盼望着分到一间老职工换新房后腾出来的旧的脱壳房，可是企业的效益不景气，已经有好多结婚生子的职工等了七八年都还没等到福利房分配。所以，像他这种才工作两年多的，还是单身的，想要房子？根本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顾晓华神情黯然。 甩甩头爬上楼梯，到了五楼张娴雅家，他整了整一身整洁的灰色中山装，暗自做了深呼吸，方才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张娴雅的妈妈朱洁丽，“是晓华啊，快进来快进来，正说你咋还不来呢？” “伯母！您好，叨扰了。”顾晓华满脸堆笑，把手上的东西递上去。 他机智地改了口。 在单位上遇到张娴雅妈妈，他一直称呼对方“朱副主任”——朱洁丽在机械厂担着个工会办公室副主任一职。 “哎呀，你人来就好了呀，买什么东西！”朱洁丽接过东西，热情的招呼顾晓华进屋。 回头又朝屋里喊了句：“老头子，晓华来了！” “听见了——晓华，快过来坐。”张德生丢开报纸，自客厅沙发站起来，抬了下手，示意顾晓华去坐他身旁那张单人沙发。 对张德生，顾晓华是心存敬畏的，没敢喊伯父，弓背哈腰地喊了声领导好，然后有些拘谨地在张德生侧旁坐了下来。坐下来后，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大腿上搓来搓去。 朱洁丽搁下礼盒，去给顾晓华倒了杯茶，又去女儿卧室敲了敲门，“娴雅，晓华来了。” “知道了，妈！”张娴雅应声道，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朱洁丽回了厨房继续炒菜，顾晓华和张德生坐在客厅有句没句地闲聊。 顾晓华偷瞥到张家各色家具家电齐全，酒红色的皮沙发、冰箱、空调、饮水机……嚯！张家竟然看得是彩色电视机！ 他顿时瞪大了眼，吃惊又羡慕。 别说彩色电视机了，就是黑白电视机，到现在他们三庙村八队也就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买了。 他们顾家就在八队队长家隔壁，拥有了地利。 顾晓华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放红楼梦和西游记的时候，他就是在队长家看完的——每到天晴的傍晚，各家小孩儿早早地吃了晚饭，然后就自己端根矮板凳到队长家的院坝里占位置。这时候一般还在放新闻联播，队长会把电视机搬出来放在磨盘上打开，大伙儿看个电视像看电影一样热闹、稀奇。 望着张家屋内的一切，顾晓华幽幽地想，这才是我想要过上的城里人的生活啊。 但马上转念想到，自家里,父母弟妹一大家子指望着他，他不但不能依靠家里，还要养着他们。就自己目前的工资水平，十年内都不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由得感慨前途暗淡，燃烧的热血也就此冷却了几分。 随着张娴雅母亲一声喊吃饭喽，张德生和顾晓华都起身来。 待他们都已在饭桌上坐好，张娴雅方才从卧室出来。 顾晓华抬头看去，眼前一亮。 张娴雅穿了一条花色连衣裙，腰间系了白色的细皮带，衬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她头戴只红色发卡，披肩的大波浪，两个大圆圈的金属耳环闪闪发亮，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手腕上还带着银手镯，粉红嘴唇微微上翘。 张娴雅见顾晓华看着自己呆了痴了，一双眼跟粘在了自己脸上似的，暗自得意。 她刻意忽闪了下那双画了眼线的眼睛，凑近他，俏声问道：“晓华，我今天好看吗？” 张娴雅的素颜一般，但是这样一打扮出来，着实惊艳得顾晓华以为自己看到了个女明星。 她这么时尚潮流的妆容，顾晓华只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港剧里见过。 虽然他俩时常出双入对，张娴雅的父母也知道，但是也没有现在这样当着父母的面这打情骂俏过。她这一问，又凑得自己近，登时弄得顾晓华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飞速瞥了眼张德生后，急忙低头道：“好看！好看！” 张娴雅的父母却似没看到这一幕一般，只是招呼着女儿赶快坐下来吃饭。 张娴雅满意地妩媚一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顾晓华身旁。 顾晓华又偷偷观察下张娴雅父母的表情，发现他们并没有露出一丝不悦，反倒眼里有种欣慰的意思。 心中困惑。 不是说张家不想张娴雅嫁给农村人吗？ 但是感觉她父母是乐见其成啊，由着张娴雅穿得这么漂亮地勾引自己，所以到底，张家叫他来要说什么？很明显，不可能是要棒打鸳鸯了。 顾晓华心中满腹疑窦，面上堆着不自在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张家一家子的热情。 张娴雅在旁时不时给他夹菜。 存着心事勉强吃了两口，张德生端起酒杯示意。 顾晓华急忙也把酒杯擎在手里，人站起来，“领导，我敬您一杯，我先干为敬，您随意。”说罢，就仰头一口闷了。 张德生颔首，啜了一小口，然后放下了酒杯，冲他喊道：“小顾啊！听下面的人说你的技术很是扎实，在工作起了很大的作用，都夸赞你呢！” “咳，都是同事们过奖了，其实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再说了，国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培养我，我要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不是对不起国家么？” “哈哈，不居功，懂得感恩，很不错！小顾，继续努力，下半年厂里计划要提拔一批技术骨干来担任管理岗位，这待遇一下可涨不少。我很看好你，你的机会很大啊！”说完，张德生暗自瞟了下顾晓华。 看着顾晓华一脸惊喜模样，收回视线的张德生很是受用。
第21章 顾晓华听出了张德生话中的玄机，那是他要提拔自己的意思，欢喜非常，什么拘束矜持都没有了，抄起酒瓶子就给张德生把酒杯满上，然后把自己那只杯子也倒满了酒，双手捧杯尽量放低，一脸谄媚：“感谢领导的栽培！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负您的期望！领导，我再敬您！”说完仰脖子一口就把杯子喝干了。 带着满脸的兴奋顾晓华坐回去，只见张德生笑了声，道：“诶，这哪是我的栽培？那是你自己表现好。不过，能不能提拔我说了也不算，关键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表现。”说罢，意味深长扫他一眼。 “师傅领进门。没有领导的指点，我表现再好，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是没用的。”场面话，顾晓华也会说。 张德生未置可否，斜眼又将自己那宝贝女儿看了下，悠悠转移了话题，“小顾啊！你和娴雅已经交往这么久了，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没？有些话我说在前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不想她受苦。说实话，娴雅喜欢你，我和她妈都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但是若是要结婚，我们希望你能到我们家来。” 此一记重磅在张德生不疾不徐的话语中忽如晴天里的冰雹砸在地上，张娴雅母女俩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张娴雅斜斜瞄着顾晓华，看他眉头蹙了下，顿时心中忐忑，好似才得知了爹妈想法似的，嗔怨道：“爸！你在说些什么呀！” 朱洁丽望了眼女儿，没有说话，又把目光落到了顾晓华脸上。 顾晓华的脸皮神经质地轻颤了下，他紧抿了嘴，微低着头，低垂的眼里透着不甘和愤怒。 跟张娴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自然便是她这个做厂领导的父亲一定会在工作上大力扶持自己。 只是，顾晓华觉得屈辱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感觉就像是一场交易。 倘若自己答应了，那不就是说自己是为了提干才和他女儿结婚的吗？而且还是做他张家的上门女婿。前脚拿提干当诱饵，后脚就拿上门女婿做条件，倘若真答应了，以后他在张家人面前焉还能挺胸抬头做男人？？ 可能他们姓张的这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那施舍的嘴脸、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得把他贬到尘埃里？？ 如何能够接受啊？村子里人知道了，不把他笑话死，爹妈从此后也抬不起头来了！ 然而…… 顾晓华逐渐开始动摇。 然而，如果能提干，工资上涨，福利房分配……一系列好处跟着就来了，他的人生能少奋斗起码五六年啊！ 无法拒绝，自己难道甘心在底层熬着？ 顾晓华心中纠结不已，他缓缓地放下碗和筷子，双手在大腿上又摩挲起来。 张德生不愧是做领导的，顾晓华纠结的功夫，他什么话也不讲，自顾自吃他的，喝他的，简直就像是在凌迟顾晓华那可笑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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