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衣物有四个口袋,谢惊屿一一查验,站起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几乎碎成了粉末的梅花。桃红色的,干枯之后更加艳丽,支离破碎,像被撕烂的身体,像嚣张窜起的火焰。 海姝拿出物证袋,和谢惊屿一起,细致地将它们装进去,极其郑重地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对的方向。” 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而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温叙不在,法医中心的刘主任亲自操刀——他是温叙还是个愣头青时的老师,绝对可靠。 现场被打扫过,但卫生间外的地面上留有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凶手清除了自己的足迹,不过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串属于被害人的足迹,地上有灰尘,所以足迹很容易辨认。 凶手之所以没有对二楼的走廊做清理,是因为那里只有被害人去过,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 被害人单独出现在二楼,很可能因为他来到这里就比凶手早,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为什么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海姝正思索着各种问题,刘主任送来了尸检报告。经DNA比对,确认被害人就是水静深,致命伤与华易相同,连伤痕都相似,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此外,水静深头颅因为撞击而骨折,作案工具是一把小型家用锤。凶手是从后方突然袭击了水静深,激烈的疼痛让水静深失去反抗能力,随后被凶手拖入卫生间割喉。而那破碎的梅花,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放入其裤子口袋。 刘主任五十多岁了,至今还待在一线,他叹了口气,“这案子和小温妻子那桩案子有关吧。” 身为温叙的师父,刘主任是市局里少有的知道温叙情况的人。他转向海姝,向来严肃得刻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海队,小温他一直没能走出来。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老没正经,找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海姝知道刘主任是担心温叙,她又何尝不希望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刘老师,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我跟您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凶手逃掉。” 陈晶跌跌撞撞来到市局,绝望的恸哭在法医中心的走廊上久久回响。曾晓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转角里,低着头,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水天翔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今早起来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狱警叫到他的名字,将他带到会面室时,他不由自主提了口气。海姝正在挡板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又有什么事吗?”水天翔心中七上八下,双手不自然地反复抓握。 海姝面色严肃,“水静深去世了。” 水天翔如一尊木雕僵坐在板凳上,瞪大双眼,手指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肩膀。须臾,他发出一声像极了野兽嘶鸣的喘气,“你,你说什么?” 海姝说:“水静深不久前失踪,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水天翔,你的儿子遇害了。” 水天翔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他的头没有章法地左右晃动,悲伤还没来得及淹没他,他不断地动着身体,好像这样就不用思考,不用思考就不必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海姝等了会儿,再次开口,“你听明白了吗?水静深,他被人杀死了。” “啊——”会面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声,狱警迅速冲了进来,海姝朝他们示意自己能应付。 “水天翔,上次我来见你时,问过你孟云慧一家的车祸,你否认车祸与你有关。”海姝说:“现在水静深已经死了,有线索表明,他的死可能与那场车祸有关。因为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标记,而前不久发生的另一起案子,被害人A身上有同样的标记。我们分析这两起案子,找到了水静深和被害人A的共同点——他们的父亲都是野心勃勃的商人,已经确认,被害人A的父亲主导过一起谋杀。” 水天翔惶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海姝,眼中全是不信,“你,你说……” 海姝说:“孟云慧的车祸非常蹊跷,而你们水兴商超是最大的受益者。我早就怀疑你参与其中。水天翔,事到如今,你愿意说出真相吗?” 难以承受的悲痛终于包围了水天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海姝冷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我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我必须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但遗憾的是,我从被害人A推导出来的动机,放在你的儿子水静深身上,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缺乏证据。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后续调查也很难开展。命案的侦破,是与时间赛跑。水天翔,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害了你的儿子,现在,你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我!” 水天翔哭得抽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海姝的话。 许久,海姝站起身来,“水天翔,我没有时间跟你耗。如果你想通了,让狱警联系我。”说完,她转身就走,已经踏出房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喊:“你站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海姝侧过身,只见水天翔双眼血红,整个人沧桑又绝望,他撑着桌沿,桌子发出颤抖的声响,“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抓到凶手!” 海姝回到座位前,“我答应过所有逝者。” 水天翔竭尽全力平静,长长深呼吸,声音沙哑哽咽,“孟云慧的车祸,是我买凶做的。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可她非要守着那个破门面!我们已经赔偿了所有拆迁户,只剩下她不愿意合作,我们不能因为她一家前功尽弃啊!” 说起孟云慧,水天翔的眼中迸发出恨意。水兴商超在他的带领下发展迅猛,他给自己定了计划,五年内从灰涌市走出去,并且在平价商超的基础上打造高端品牌。 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多地吃下灰涌市的市场。他看中了长越街道那块地,谈拆迁时却遇到了孟云慧这个硬骨头。手下跟他说,孟云慧不肯合作时,他还没当一回事,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类似的人,只要钱给够了,事情没有办不下来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没想到的是,孟云慧就和钱过不去,不仅不接受水兴开的所有条件,还号召周围的商户和水兴对着干。水兴不得不花了成倍的价格搞定其他商户,他也多次亲自与孟云慧交涉,但孟云慧就像粪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 时间耽误不起,如果不赶紧将商超建起来,水兴在这一带就可能败给竞争对手。团队给出方案,不拆孟云慧的门面,表面上共同发展,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咽不下那口气,一个死了男人的老女人,凭什么跟他犟?给钱不要,那命也别要了。 早年还未接手水兴时,水天翔被派到外地负责进货,很艰苦,也很磨炼人。也是在那时,他帮助过一个叫张工的人。张工不是什么好人,给当地的毒.贩打工,丢了一批货,毒.贩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水天翔起初并不知道张工涉.毒,只当他是个老实的货车司机。有一天张工想要寻死,他一打听,得知张工欠了高利贷。这算什么,他很有义气地给了张工一笔钱,让把窟窿填上,好好活。张工欲言又止,拿了钱,消失了。 之后,水天翔才知道,张工哪里是什么老实的货车司机,欠的也不是高利贷,是毒.资!他沾上张工,就等于沾上了毒。这玩意儿他是绝对不敢碰的,他吓得四处找张工,要把这事做个了结。不久,张工自己出现了,给他下跪,说对不起他,但感激他,他救了他们全家。 水天翔也不敢把这钱要回来了,让张工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张工却对他说,这笔钱自己拿命来还。 回到灰涌市之后,水天翔再也没见过张工,也不屑于什么拿命来还。但多年之后,水兴的发展撞到了孟云慧这堵南墙,他头一次想到张工。 再次来到那座小城,找到张工时,他还没有开口,张工就苦笑着说:“我得了癌症,你再不来,我就还不了你了。” 那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孟云慧带着儿子和三位老人,第一次举家踏上春游的路,车里放着音乐,洋溢着快乐的氛围,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下一个转角,一辆小型货车正呼啸着冲向他们。 车毁人亡,张工却捡回一条命。 警方知道这起车祸一定有问题,然而张工闭口不言,没有任何线索能给水天翔定罪。 说完这一切,水天翔咬牙切齿,“凶手是孟云慧那边的人吗?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不,还有……” 海姝问:“还有谁?” 水天翔忽然坐直,眼中的仇恨几乎喷了出来,“张典治!他才是最恨我们家的人!他杀了依婷,又杀了静深!” 海姝皱了皱眉。此前已经查清楚,杀害水依婷的并不是张典治,而他因为杀害赵雨梦,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不可能杀害水静深。张典治和水依婷的女儿张纯羽精神不稳定,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基本上也没有行为能力。 水静深的案子似乎和水依婷的案子没有关联,而早在调查水依婷案时,她就曾想到一种可能——凶手因为水家,尤其是水天翔的所作所为报复没有入狱的水家人。 遗憾的是即便已经考虑到这个方面,还是未能阻止水静深遇害。 从监狱回来之后,海姝进一步完善了逻辑链,作案手法、被害人口袋中的粉梅,说明华易案和水静深案的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人,动机则是对他们父辈犯下罪行的惩罚。那么三年前的柯小棉案呢?柯小棉的父辈是否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温叙目前就在寒原市,让他去调查是最合适的。但海姝开不了口,同时也觉得这条推断有些匪夷所思。柯家和温家世代走仕途,培养出了柯小棉和温叙这样优秀的军人和法医,他们不该有任何问题。 海姝甩了下头,将思绪拉回来,翻看各种线索。上次接到水静深失踪的警情,刑侦一队就出动了,失踪案和命案到底有区别,警方对水静深的调查还不充分。 “灰政……律所……”海姝一边用笔在本子上点着,一边自言自语,水静深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没有被刻心律所辞退之前,生活几乎是学校和律所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还得在查。 出于对温叙心理的考虑,海姝暂时没有将盛岿然参与了春梅项目这条线索告知他,并打算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寒原市。 但隋星正在调查盛岿然的岿然科技,和温叙沟通时说出了盛岿然与春梅项目的关系,温叙一怔,挂断电话后独自思索了很久。 盛岿然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受李家照顾,虽然天资聪颖,但被贫寒的家庭所连累,要不是李家的资助,他去灰涌大学读书都难。如果没能上灰大,他就得不到去F国留学的机会,他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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