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颖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但海姝在气场上远远压过她。她缓缓坐下,气息不匀,“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不明白……” 海姝心想,是啊,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待曾晓颖? 最初调查水依婷案时,曾晓颖可以说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水依婷生活富裕,表面上看人人羡慕,但越是了解,越能发现水依婷的可悲。 她的丈夫不爱她,女儿嫌弃她,亲人早早因为她的婚姻与她划清界限,哥哥入狱,嫂嫂憎恶她,她为了家庭放弃事业,等于折断了一条翅膀。 似乎只有曾晓颖这个朋友真心关心她,想要将她从近乎封闭的生活中拉扯出来。当她遇害,唯一一个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的就是曾晓颖。 但情绪化的陈晶在做笔录时抱怨了一句话——我看到姓曾的就不舒服! 海姝当时问:“为什么?你们发生过什么事吗?” 陈晶摇头,抓着手臂,像是在说话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和她能发生什么事?但她总让我想到水依婷。” 海姝说:“正常,她是水依婷的朋友。” “不!”陈晶有些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她像水依婷。我形容不好,就是吧,她的神态动作都像是对水依婷的复制粘贴。” 好姐妹之间共享衣服,或者干脆买姐妹装,化姐妹妆,这都不稀奇,但神态举止的刻意模仿多有古怪。之后海姝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再联系到曾晓颖极力想要证明张典治就是杀害水依婷的凶手,她是不是在故意影响警方的思路? 曾晓颖是水依婷的高中同学,更准确来说,她是在高二时才转到水依婷班上。毕业多年,水依婷还在联系的同学只有曾晓颖,其他同学早已不在她的人际网络中,所以警方起初并没有详细去查她们的同学。 海姝对曾晓颖产生怀疑后,抽空找到她们的班主任,问她们念书时的情况。班主任对水依婷印象很深,说她活泼开朗,在男生女生里都很有人缘。而曾晓颖,班主任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她就像班里的透明人,只有跟在水依婷身边时有存在感一点。 “对了,那个孩子,好像有些特殊。”海姝离开之前,班主任将她叫住,认真回忆,“你刚才提到她是不是刻意模仿水依婷,可能确实是这样,但她们一个活跃一个阴沉,我们当时都没有往相似这方面想。” 海姝连忙问:“你说的特殊是指?” 班主任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不是高二才转学来吗?听说是做了什么手术,身体不好,体育课老是请假。体育老师来给我告状,我找她谈话,问她到底哪里不好?她说不出来,还是水依婷跑来替她解释,说她初中身体就不好。” 海姝说:“水依婷初中就认识她?” 班主任不确定,“可能是吧?我这里也找不到初中档案了,听水依婷的意思应该没错。” 告别班主任后,海姝调取曾晓颖的所有问询记录,她从头至尾说的都是她在高中遇到水依婷,水依婷是她命中的贵人。如果她们在初中就已相识,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因为她不愿意警方去挖掘初中的事吗? 警方虽然不清楚曾晓颖初中在哪里就读,但水依婷的初中一清二楚。因为华易、水静深等一连串案子,海姝耽误了些时间才来到初中。 老师们想起了水依婷,但听到曾晓颖的名字时却一脸茫然。海姝说:“没有这个学生吗?” 其中一位老师说:“这名字我好像听过,这样,我去找找毕业照,你自己看。” 不久,老师找来相簿,拿到相簿时,海姝突然想起,对水依婷的家进行搜索时没有找到初中的同学录,高中和小学的都有。对此,张典治敷衍了事地解释:“可能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吧?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她又出过国,也许是放在水家,被水家人扔了。” 现在想来,为什么连小学的都在,偏偏是初中同学录被扔了? 相簿多年没有翻阅,一些纸页都沾到一起了。海姝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开。相簿不止有毕业照,还有同学们从初一到初三参加各个活动的照片、文字记录,而每一个同学都有单独的一页个人资料。 在翻到其中一页时,海姝手指一顿,“这是……” 老师凑过来,看着照片和名字,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觉得熟悉,什么曾晓颖,是曾小应啊,男生!” 海姝心跳加快,认真端详照片上的男孩,他的五官细看和曾晓颖有相似之处,比其他男孩更加清秀,而在其他活动照片中,他明显更加瘦小,并且时常和女孩待在一起。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和水依婷一起跳花绳,绳子已经升到了女生们的胳肢窝,他们跳得还是十分顺利。周围围着不少女生,正在为他们拍手助威。 海姝轻声道:“是男孩……” “对啊,曾小应是男孩。”老师在性别一栏上指了指,回忆道:“不过他啊,从来不跟男孩玩,打篮球踢足球他都不参加,我们班女生比男生少,我记得有一年歌咏比赛人数对不齐,还让他穿了女生的校服。” 海姝又问:“那他之后去哪个高中读书,您还记得吗?” 老师沉默半天,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因为他不是正常从我们这儿毕业的,也没有参加中考。高二还没结束吧,他就退学了,你看,这里还有记录。退学的理由他也没说,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初中老师说不出曾小应去了哪,高中老师不知道曾晓颖从哪里转来,但将两边的信息合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曾小应在初二之后做了变性手术,成为曾晓颖。知道他从“他”变成“她”秘密的,也许只有初高中都和他是同学的水依婷。 他想要掩饰自己的秘密,但他好像并不介意让水依婷知道。因为他有那么多学校能够选择,他却选了水依婷所在的班级。 他还想和水依婷做同学,还想和水依婷在一起。水依婷似乎也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并且没有将他的秘密告诉别人。 但一晃多年,这个秘密是不是已经构成他杀害水依婷的动机? 或者,还有别的动机? 至少从警方的视角看去,隐瞒变□□实的他嫌疑越来越重。如果不是被粉梅案影响了调查进展,刑侦一队早已行动。 不得不赶去寒原市之前,海姝和隋星分析水依婷案,隋星说:“要不我现在就把人控制起来?” 海姝深思熟虑,“不行,拘留有时间限制,如果我们没能在这期间搜查到关键证据,就不得不放他离开,还会打草惊蛇。星星,你现在有精力扑在这个案子上?” 隋星经常自诩不用睡觉,但面对扑朔迷离的粉梅案,也不得不更加谨慎,“说实话,没有。” “那就暂时别动。”海姝说:“派人盯着他,我猜他现在也比较放松,知道我们顾不上他。等到寒原市那边解决,我们立即开始搜查。” “好!听你的!”隋星说。 粉梅案基本侦破,总结会都还没来得及开,海姝马不停蹄将重心转移到水依婷案上,当曾晓颖走进市局,以为自己是来洗清水静深案的嫌疑时,并不知道刑侦一队已经带着任务赶向他的住所和工作室。 海姝说:“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但今天还是要再问一次,4月7号,你在哪里?” 上次曾晓颖的回答是在家,脸上挂着朋友遇害的悲切。但此时,仿佛是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他垂首沉默,不言不语。 “是已经懒得辩解了吗?”海姝说:“因为你知道,一旦我们知道你的变□□实,你的其他秘密就再也藏不住?” 曾晓颖疲惫地向后靠去,头发耷下来,半遮住他的眉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是美丽的,诱人的。 海姝站起来,“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你想要说的时候叫我就行,或者……等到我获得直接证据,再来找你。” 没有其他案子的干扰,刑侦一队效率非常高,隋星带队完成了对曾晓颖家的搜查,找到了本应属于水依婷的同学录。 程危有些着急,“同学录在物证上算不了什么。” 海姝说:“但曾晓颖肯定还保留着其他东西?” 程危问:“为什么?” “为什么……”海姝难以准确地描述,但从听到曾晓颖“复制粘贴”水依婷后,她就感到,曾晓颖一定会留下最关键的东西,那是他给自己赢得的战利品。 果然,刑侦一队在曾晓颖的工作室发现了一条伤痕累累的丝巾,上面检验出了水依婷的DNA。而勒死水依婷的正是九衣今年推出的这款女装配饰。 海姝将物证袋丢在曾晓颖面前,曾晓颖瞥了一眼,眼神迅速晦暗下去。 “4月11号凌晨,你用这条丝巾杀死了水依婷。你有很多机会处理掉它,但你不愿意。”海姝又将新会展中心当时拍到的影像播放给他看,视频里的背影很难作为直接证据,但此时却是让曾晓颖伏法的重要一环。 曾晓颖长久沉默,精神一点一点蔫了下去。 海姝说:“这只是初步搜索获得的证据,我们还会继续挖掘你的秘密。” 这话仿佛刺激到曾晓颖,他猛然抬起头。 海姝说:“当然,你也可以主动交代。” 又过了一会儿,曾晓颖自知铁证当前,终于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算是撒谎,依婷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 海姝说:“你勒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曾晓颖浑身发抖,咬牙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张典治那样对她,她还想挽回那种人渣!” 曾小应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但父家重男轻女,有了一个女儿,还偏要生下他。他是个男儿,但从小他就羡慕姐姐的女儿身。这是天生的,命里带的。 父亲厌恶他身上的女气,发毒誓要将他改正过来。他才5岁,就被扔进全是男孩的武术学校。那是一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岁月,他厌恶周围臭烘烘的男孩,每一天都被他们殴打。而教官并不会干涉,因为在这里,弱者就是要被欺凌。 到了小学四年级的年纪,他才被母亲从武术学校救走,因为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母亲。 母亲并不像父亲那样恨他像个女孩,他想留长发、穿裙子、打耳洞,母亲都满足他。 但学校是另一个世界,小孩子们往往能说出最恶毒的话语。班上的人骂他是“假妞儿”、“小母鸡”,抓扯他的头发。他虽然看着瘦小,但在武术学校受的罪也不是白受的,将挑衅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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