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屿没有时间追问缘由,现在必须争分夺秒,拆掉这枚炸.弹。然而母子俩不肯放开彼此,平白增加了拆弹的难度。 谢惊屿来不及与这位着急得发疯的母亲讲道理了,朝柏明递去一个眼色,柏明会意,立马将女人抱到一旁。女人发出惨叫,男孩也因为失去母亲的庇护而哭得更加厉害。 谢惊屿盯着他的眼睛,“是男子汉吗?” 男孩抽气。 谢惊屿说:“是男子汉就忍住,然后去救你的妈妈。” 他语气又冷又沉,男孩竟是停止了抽泣,仿佛正用尽全力控制身体——虽然仍旧在发抖。谢惊屿一边准备拆弹,一边温声表扬:“好孩子,再坚持半分钟。” 这枚炸弹比前面五枚都更复杂,谢惊屿弄清楚它的原理之后,一瞬间明白它为什么在此时启动。这孩子恐怕一早就被盯上了,引爆者避过了所有人,在他身上装上炸.弹,但如果前面五枚不被拆除,这一枚就不会启动。 拆除即是倒计时的讯号,这是桑切斯送给警方的“礼物”。 谢惊屿沉着地找到导线,在即将将它拔出时,听到男孩几乎忍不住的呜咽。他抬起眼皮,直视男孩的双眼,轻声道:“没事。” 话音未落,导线已经被拔出,下一瞬间,他将男孩紧紧拉入怀抱。 一阵海风缓缓吹过,浪花扑打在船身上的声音清脆。 近乎窒息的安静后,危机正式解除。 女人大哭着跑向男孩,男孩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谢惊屿放开他,拉起一旁被女人踹倒在地的柏明。 特勤接管了驾驶舱,天鹅山一号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半小时后缓缓转向,往连西市驶去。 而在这片海的另一端,一场紧急追逐正在进行。桑切斯不在游轮上,而是潜伏到了一艘已经经过排查的渔船上。渔船出海后,隋星发现它的航向不对,当即追击,渔船疯狂向公海加速,并且朝海警船只射击。特警、特勤得到情报后急速赶到,对渔船呈包围之势。 “你逃不掉了!”隋星在广播中喊道。 渔船并不折返,不顾后面飞速杀到的子弹,在风浪中横冲直撞。 特勤的作战艇突击冲刺,一枚反器材重狙轰然射去,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漆黑的海面乍现火光。渔船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袭击,顷刻间四分五裂。特勤蛙人入海,将跳海逃生的人尽数捕获。 然而当他们全部被扔到海警的船上,隋星愣住了。这些人里面,既没有桑切斯,也没有荀苏苏。 游轮是障眼法,连渔船也是? 在与大海相隔遥远的群山之中,迷彩涂装的特勤越野车正在疾驰,车的后方,两架直升机已经起飞。海姝坐在副驾上,左手握着平板,平板上展示着边境精细的地图,左手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听着从连西市传来的最新进展。 “海队,你想得没错,桑切斯很可能并不在连西市,他真正想在连西市制造的是海上爆炸。”贺北城说:“谢惊屿他们已经阻止了这场爆炸,天鹅山一号正在返航。渔船也是诱饵。这些混乱掩盖了他真正的路线。你那边还需不需要更多的支援?” 海姝听着空中的直升机声,“支援当然不嫌多,但我不敢把所有资源压在这里。” 贺北城点头,“行,你先侦查,我来调度。” 通话结束之前,海姝又喊道:“贺队。” “嗯?” 海姝犹豫片刻,“谢惊屿他……没受伤吧?” 贺北城笑道:“这话等他回来了,你应该自己问他。我听说游轮上还是出现过危急情况的,最后一枚炸.弹差点爆了,是他去拆的。” 海姝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很快清醒过来,既然贺北城的语气是这样,那么谢惊屿就一定没事。她松了口气,又道:“那行,我先挂了。” 丛林里的黑夜是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想象不到的黑,尤其是夏季,潮湿成了它的另一层屏障,进入其中的人仿佛和外界隔绝开来,成为了诡异自然里的一部分。 和海姝在同一辆车上的还有三名特勤队员,其中一人年纪很小,叫小虎,入队不久的样子,是贺北城在肯定了海姝的判断后,紧急从特勤总部调来的。他对此次追踪桑切斯还不太了解,听队友介绍完情况后嘀咕道:“这个荀苏苏很不正常啊。” 海姝看向后视镜,但没立即出声。 小虎继续说:“她当时是在滨丛市执行公务,桑切斯主动找到她,然后把她带走。这总不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吧?我看她的履历,以前也是特别出色的刑警了,不是只知道坐办公室的那种,她为什么不反抗呢?只要她反抗,肯定会给我们留下一些线索。我怎么感觉她是就这么跟着桑切斯走了?她会不会已经背叛……” “荀苏苏不会背叛组织。”海姝打断。 小虎眼睛圆圆的,一时有些尴尬,挠挠头,又道:“那是她年纪大了,没有能力反抗?” 海姝摇头,“也不是。” 小虎不懂。 “不是只有玩命抵抗,死也不跟着犯罪分子走,这才叫勇敢,才叫有能力。”海姝说:“荀苏苏有的是另一种魄力。她当然可以激烈反抗,以此引来警察,但在这个过程中,桑切斯可能就跑了。她要跟着桑切斯,成为扎在桑切斯手上的钉子,我们后续的追缉才有更多可能。当然,这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她随时可能牺牲。” 小虎提起一口气,“这……” 海姝看向没有尽头的夜色,车灯的光仿佛一刹那就被吞噬,“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但她仍然选择这么去做,这是她的大勇。” 小虎沉思了会儿,小声说:“我明白了。” 海姝手上的平板显示出他们的方位,红点正在不停移动。海姝轻轻攥紧手指。 荀苏苏向她传达的不仅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还有更重要的情报,如果不是荀苏苏,现在她一定还和特勤的大部队一起待在连西市的港口,而不是作为奇兵,来到大山深处的洪松镇。 荀苏苏来灰涌市那一次,虽然时间短暂,但与她交流了不少线索与经验。从荀苏苏口中,她得知“空相”的存在,“空相”被取代,现在的“空相”是另一个人。在提及当年对付涌恒集团的艰难时,荀苏苏曾经欲言又止,含糊提到曾经被某个人帮助。这人是谁现在几乎已经有定论——桑切斯。 荀苏苏那时还问了海姝一个问题:“做我们这一行,尤其是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时刻都面临着被犯罪分子劫持的危险。如果你遇到了,你会怎么做?” 海姝几乎没有思考,“奋力逃出来。” 荀苏苏却摇了摇头,“但有时,留在犯罪分子身边,可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海姝皱起眉,“您的意思是做卧底?” “不,卧底需要更加坚毅的意志和精密的计划。”荀苏苏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利用一切机会向队友传递线索。” 海姝若有所思,须臾问:“线索一定会被队友发现吗?” 荀苏苏说:“可能没有谁能够保证这一点。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这种事,海队,我希望你记住一个反逻辑。” 海姝认真道:“反逻辑?” “就是没有线索。”荀苏苏说:“犯罪分子狡诈,而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的视野比我们必然更有优势,他们会利用优势,给我们挖陷阱。比方说,声东击西,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在某个地方。这时候,我——假设我被他们抓住——我的作用就出来了。在那个虚假的地方,没有任何我留下的线索,那是不是就说明,我,还有某些重要的人,不在那里?” 海姝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立即明白荀苏苏的意思,乍听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之后荀苏苏离开,新的案子接踵而至,她更是无暇去深思。但来到连西市之后,她面朝着潮湿凶猛的海风,突然感到茅塞顿开。 警方的确得到了桑切斯来到连西市的情报,桑切斯甚至亲自见了高维,他当然应该在连西市,他不仅在连西市,还要从连西市利用海路出境逃走。 所以警力都在向连西市港口集结,指挥部激烈争论他会选择哪种船只,没有一个人提出,他也许并不在连西市。 海姝没有发现荀苏苏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荀苏苏是最优秀的刑警之一,如果她来了,她一定会用尽一切方式留下线索。而连西市警力聚集,找到这些蛛丝马迹并非难于登天。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海姝就像得到一个现实的案例,再来揣摩荀苏苏当时的话,以及桑切斯的动机,就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桑切斯要逃,但做得过于大张旗鼓,他选择的真正出境地点并不是连西市。 那么,会是在哪里? 如果他悄悄选择一个地点,警方其实很难追踪到他,可他偏偏不这么做。是不是他也在担心着什么? 他担心警方会预料到他的选择,所以才声东击西! 他与李云都来自M国客根邦,边境的洪松镇里生活着很多M国人,出入境也非常方便。如果他不给出一个明确的情报,警方很可能会将重心放在洪松镇一带。 海姝拨开连西市这道障眼法,看到的便是洪松镇。 她无法保证桑切斯一定在这里,也无权调用警方的力量,但当她将想法告诉贺北城,贺北城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半分钟后说:“你立即出发,队员我来调配。” 所以她现在出现在这莽莽大山之中,兑现给谢惊屿的承诺——我来给你找补。 洪松镇并非大众认知里依附着城市的小乡镇,它藏在丛林之中,人们的生活区域不大,但周围群山环抱,全都属于它管理。要在这种地方找到一个、一群试图出境的犯罪分子绝非易事。 海姝一行人并未直接来到镇中心,而是躲藏在离公路不远的林中。海姝在路旁的水沟中发现了一根点燃后不久就被掐灭的烟头,是女士烟,在洪松镇这种地方并不常见,但她见过,还抽过,是荀苏苏分享给她的。 “我看见你丢了一支烟。”桑切斯微笑着对荀苏苏说:“你猜我为什么不阻止你?” 封闭的空间,不辨方向,空气闷热,好在有一把老旧的吊扇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光线将它叶片的影子放得很大,如同一把锋利的屠刀,下一秒就要劈砍在谁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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