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传来越野车的飞驰声,小虎兴奋地喊道:“屿哥他们回来了!” 海姝行动困难,也忍不住往前方看。 越野车停下,几名特勤走出,然后是桑切斯,在桑切斯后面的是谢惊屿。海姝瞳孔不经意地轻轻张合。谢惊屿此时的打扮与她相似,都穿着特勤的作战服,只是谢惊屿刚结束战斗,还多了头盔和战术背心。 等待的警察、特勤接管了桑切斯等犯罪分子,他们即将被送到灰涌市接受审讯。海姝的视线刚转移到桑切斯身上,就感到面前压下一片阴影。 谢惊屿大步走过来,摘掉头盔、护目镜,目光像一副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 腿上的伤多少还是让她有些虚弱,更别提这两天她长距离转移,执行高强度任务,几乎没有休息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谢惊屿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正想说点什么,谢惊屿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去。她眼尾不经意地一颤,受伤的腿被谢惊屿扶住。 特勤的手经过千锤百炼,有的是力气,她却感到谢惊屿很小心,碰触极轻,像是小动物的尾巴轻轻扫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但很奇怪,面对嫌疑人她从来不会打结,此时舌头却像被抓住了,半天才说:“没事,小伤,弹片取出来就……”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看见谢惊屿忽然抬起头,眼眶深红。 那不是因为疲劳、睡眠不足、愤怒等等原因造成的红,是泪意。 她一下子懵了,伸出双手,下意识想抱住谢惊屿的头,但手只是悬在空中。 谢惊屿先她一步,单膝着地,双臂有力地环住她ЅℰℕᏇᎯℕ。她心跳剧烈,眼睛睁得很大,全身的感官仿佛被猛然放大,连同腿上本来已经闷钝的痛感也变得尖锐起来。 她感到谢惊屿正在轻轻发抖,是因为……担心吗? 她悬着的手终于放下,贴在谢惊屿的寸发上。小时候,她摸过小宇的头发,那时小宇的头发还软软的,她无聊又手欠,非要拿自己的发夹、头花给小宇扎辫子。也许她太粘人了,小宇每次都臭着脸凶她,可最后她还是给小宇扎了头花。 现在,谢惊屿的头发硬得扎手,扎在她的手心上,很痒,痒到心里,情绪又将这份痒带到眼中,不知不觉,她的视野竟是模糊了。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滴答,落在了谢惊屿的颈侧。谢惊屿抬头,海姝明白自己的失态,慌忙擦拭眼泪。谢惊屿注视她片刻,站起,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海姝有一瞬的失重感,立即抓住了谢惊屿的衣领。 这种抱法让她有些不适应,当刑警的,受伤免不了,但即便是腿上有伤,扶一扶也能走,没人这么抱过她,倒是她这么抱过受伤的女警。 “谢惊屿……”她说:“我能走。” 谢惊屿已经向越野车走去,“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还逞什么强?” 后续还有不少扫尾工作,但突击和包抄的小组已经精疲力竭,贺北城让他们休息。谢惊屿将海姝放在后座,一踩油门,直接往市里开去。 海姝做摘取弹片手术的医院和荀苏苏是同一所,谢惊屿跑前跑后,就差没有钻进手术室看海姝取弹片了。 这手术很小,一小时后,海姝就被推出来了,医生叮嘱前两天最好别用腿,又很郑重地向海姝敬了个礼,“你们辛苦了。” 这家医院是军医大的附属医院,给海姝取弹片的是军医,见多了他们这样在任务中受伤的军人警察,眼中流露出长辈的记挂和慈爱。 “你们那位队长还在抢救。”她又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海姝一直牵挂着荀苏苏,回头一看谢惊屿,谢惊屿也明白她的想法,“我带你去。” 谢惊屿推着轮椅,经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和海姝一起来到另一层楼的手术室门口。已经有几名穿着警服的人守候在那里,看着明亮的“手术中”,海姝深呼吸,手指握紧。 谢惊屿说:“是我大意了。” 当时桑切斯一行人进入密林,包抄小组就锁定了他们的行踪,几路埋伏点同时开枪,除了桑切斯,犯罪分子全部失去行动能力。而桑切斯必须活捉,就在谢惊屿开枪的一瞬间,他像是发狂一般,抵着荀苏苏的心脏开枪。 海姝摇头,“别自责,如果不是你那一枪影响了桑切斯,荀队的心脏早就被打穿了。现在……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她还有救。” 谢惊屿沉默,想起荀苏苏抓住他手时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反而是桑切斯恨她恨得发狂。最后时刻她到底对桑切斯做了什么? 医院免不了嘈杂,但此时在手术室外,一切声音都变得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在里面与死神对抗的人。 听谢惊屿说完荀苏苏昏迷前的反应和桑切斯被捕前后的举动,海姝皱起眉,“荀队肯定有所行动。” 目前警方和特勤都只知道荀苏苏被桑切斯绑架、控制,她是故意留在桑切斯身边,海姝还在洪松镇发现了疑似是她丢弃的烟头,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在暗中配合,但她具体做了什么,让桑切斯恼怒得当场开枪,这只有她与桑切斯才知道了。 活着的人等待自己的队友挣脱死神的束缚,但等待就只是等待,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程过于漫长。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警察们围上,谢惊屿也将海姝推了过去。 医生神色凝重,说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也基本完成,但荀苏苏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这几天都十分关键。 海姝低下头,这不是最好的消息,但总好过医生宣告死亡。这口气一松下来,她忽然感到疲惫感漫天卷地袭来,身体无力地往下沉,脑中空空如也,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世界被黑暗覆盖之前,她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有些许硝烟和烟草味的怀抱。她在这气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蛇平寨、香花寨时隔多年,再次成为洪松镇的焦点,两个寨子暂时被封锁,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调查。蛇平寨的寨主孟阿伯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眼中含着浑浊的眼泪,喃喃道:“他没有听我的话。” 一名当地的特警队长怒斥道:“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和犯罪分子勾结!你忘了你儿子做的事?” 孟阿伯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我不会忘记我儿子是被谁杀死的。” “你!”特警队长怒不可遏,“你儿子贩.毒!枪杀警察!你以为他无辜?” 孟阿伯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死了,你们都该死。” 在审问的同时,搜索也在进行,根据桑切斯手下的证词,上山之前,桑切斯原本打算走山沟的暗道,但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特勤因此找到了暗道,附近的足迹显示,是孟阿伯带桑切斯去探过路。 查到这里,谢惊屿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形——桑切斯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他走山沟的暗道,特勤绝对会扑个空。桑切斯和孟阿伯关系匪浅,他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孟阿伯给他指的路?因为荀苏苏干扰了他。所以在发现被包围之后,他才会失控枪杀荀苏苏。 贺北城和乔恒都已经赶到,接管了之后的调查,谢惊屿睡了会儿,即便是在梦中,也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睁开眼,只见海姝正在看他。 他下意识看向海姝的腿,海姝还坐在轮椅上,不过气色已经比晕倒前好了很多。 “腿怎么样?”谢惊屿问。 海姝抬起腿,“其实可以拄拐走了,贺队和乔队不让,温老师也念念叨叨的。” “该。”谢惊屿起来,“医生怎么给你说的?” 海姝忙说:“你不再睡会儿?” 谢惊屿说:“那就要问某人为什么自己睡够了,就跑来影响我。” 海姝说:“你睡你的啊。” 谢惊屿说:“你看你的是吧?” 海姝笑道:“我来做审讯,顺便看看你。你睡觉还留一只眼睛吗?我看你你就醒?” 虽然没睡多久,但也足够了,谢惊屿洗了把脸,“审谁?我跟你一起。” 警方一共逮捕了49人,其中有居住在两个寨子,协助桑切斯犯罪的村民,有合法入境的M国人,有桑切斯的心腹,对这些人的审讯正在逐步推进,他们基本都交待了自己的动机——大部分是因为当年贩.毒的事,对警方长期抱有仇恨,这次一被桑切斯煽动,就集体爆发。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为桑切斯做事,而是为死去的、坐牢的亲人报仇。 这些证词让人背脊生寒,然而调查必须继续下去,还有更多的黑暗人性将暴露在烈日之下。 桑切斯起初不接受审讯,要求直接和海姝或者谢惊屿对话。现在海姝就坐在他面前,他像一头野兽般端详着海姝,眼中凶光毕露,“我当年怎么就忽视了你这个小家伙?” 谢惊屿敲了敲桌子,“当年,是在碗渡街的当年?” 桑切斯视线转向,与谢惊屿交锋,笑了,“你没有看见我,但我看到了你,我应该像杀掉谢小龙一样杀掉你。” 海姝担忧地看了谢惊屿一眼,但出乎桑切斯意料的是,谢惊屿完全没有被他刺激到,往后一仰,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你是不是也很后悔救了黄雨嘉?”谢惊屿揶揄道:“否则今天也不会因为她而变得这么狼狈。” 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桑切斯的不快,他短暂地沉默,“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话李云应该也很想对你说。”海姝道:“毕竟高明雀的浪费狗肺是从你这里有样学样。” 桑切斯说:“海警官,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给李云打抱不平?怎么,你忘了他是‘空相’这件事?” 海姝说:“当然没忘,但高明雀对付你,好歹有个原因,他的父亲黄战勇是间接被你害死,那你对付李云呢?你有今天,是亏了他吧?” 桑切斯的神情里多了意思厌恶,少顷,终于说:“我从来不想成为他。我本来可以做另一个谢小龙。” 谢惊屿眼神很轻地变了变。 桑切斯本名伊雨,和李云一样,出生在M国战火频繁的客根邦,但和李云早早混入武装团伙不同,桑切斯还未成年,就成了M国警察队伍中的一员。客根邦过于混乱,警察没有正规的章程,桑切斯那时还抱有让和平回到客根邦的愿望,因此接到卧底的任务,进入一个贩.毒组织。 在这个组织里,他遇到了同为卧底的谢小龙。 听到这里,谢惊屿不由得绷紧了肩背。小时候他不知道谢小龙执行了哪些任务,长大后成为特勤的一份子,曾文才让他接触到谢小龙的任务。潜伏进东南亚的贩.毒组织,那只是谢小龙的早期任务之一,和后面谢小龙接手的任务相比,那个任务很不起眼,因为有国际合作的因素在,特勤派出的力量并不多。谢小龙完成任务,而贩.毒组织被一网打尽,后来再未掀起任何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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