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溪回头望向他。 男人俊美的面孔隐没在黑暗里, 看不真切。 迟溪却好似感受到了他平静笑容下的那种悲怆, 是那种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坦然、执着。 如一束强烈的光, 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其实有时候也不明白, 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 他话锋一转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车子发出启动声, 在她面前静静远去,直到没入黑暗里看不见了,迟溪才叹口气,回到楼上。 谁知迟嘉嘉竟然还没睡觉,正坐在客厅里等着她,一副盘问的样子。 迟溪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她:“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那你呢,这么晚还不回来?”迟嘉嘉道。 “应酬。” “我刚刚看到了。”迟嘉嘉哼一声,撇撇嘴,“是上个那个帅叔叔。迟小溪,你有情况哦。” 迟溪怔了一下,表情多少有点尴尬,旋即失笑,揉一把她的脑袋:“什么情况?” 迟嘉嘉:“我昨天看电视时看到的,一个叔叔天天围在一个阿姨身边,还给那个阿姨的小孩送水果送东西,因为那个叔叔想追那个阿姨。” 到底是小孩子,这话说的非常直白。 迟溪更加尴尬:“……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岔开话题,“作业写了吗?” “写了!”迟嘉嘉有点不开心,“你就知道问我作业作业,我还没上小学呢,你就天天让我做作业。” “你过几天就上小学了呀。”迟溪笑道,“妈妈已经帮你打点好了,去圣约翰好不好?” “跟迟星宜一个学校?”迟嘉嘉一脸嫌弃。 “她比你大一届,学校那么大,不会天天碰到她的。你呢,好好学习,做好自己就行了,没必要搭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你活得比他们好,那些不喜欢的人就越难受。” 迟嘉嘉笑了:“终于不跟我扯大道理了?我喜欢听你这样的话。” 迟溪也笑了。 这个女儿早熟,性格刚烈,没那么好糊弄。 “对了,妈妈给你带了礼物。”迟溪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打开看看。” 迟嘉嘉接过来打开,“哇”了一声。 里面是一只钻石小猫,眼睛是黑钻,蝴蝶结是粉钻,脚上还镶嵌着黄钻铃铛,做工精巧,身子竟然是全钻雕刻,巧夺天工。 刚刚和蒋聿成在逛街时看到的,觉得很漂亮,就买下来了。 “喜欢吗?”她捏捏女儿的小脸。 “喜欢。”迟嘉嘉眼睛晶亮,可过了会儿,她又说,“因为是妈妈送的。但是,我喜欢妈妈能多抽一点时间陪陪我,比送这些礼物好。” 她小脸认真,漂亮的桃花眼格外专注。 迟溪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连忙把她搂到怀里:“妈妈尽量在工作之外多陪陪你。” “嗯。” …… 翌日蒋聿成就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蒋先生,有位孟元廷孟先生给您的。”秘书叩门进来,恭敬地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呈到他桌上。 “好的,你出去吧。”蒋聿成搁了手里钢笔,指腹在微凉的盒盖上摩挲了一下。 盒盖的材质很特殊,不是纸质,而是那种缎面压烫而成的,既有丝绸的光泽感和光滑感,如女人细腻的皮肤,又有立体和轮廓力量感。 这是S家限量版礼盒的特点,市面上很少有其他品牌这么效仿,因为造价很高。 蒋聿成忽然笑了笑。 打开盒子前,他已经有所预料。 果然,盒子里是一条领带——蓝色的。 与他上次故意遗落在迟溪办公室的领带非常相像,但颜色和花纹又有微妙的不同。 他信手抽出领带,扔到一旁,发现领带下面还有一张硬卡片。 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字: “蒋先生上次走得太匆忙了,有一条领带落在我太太办公室这边了——孟元廷。” 没有多余的话,言简意赅。不过,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蒋聿成盯着这张卡片看了很久,将之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平静地盖好。 他真觉得孟元廷挺有意思的。 他从来不认为迟溪会喜欢孟元廷,他了解她,她这个人心里只有她自己。 而之前的几次接触也完全看出来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 孟元廷唯一比他多的筹码不过是迟嘉嘉——他们共同的女儿而已。 不过,这个筹码很快也会失去它的价值。 平心而论,其实他和孟元廷没有什么仇怨。他唯一做错的就是和迟溪结婚,和她生了个女儿,以及他是孟宗权的儿子。 在二十五岁以前,蒋聿成是一个衣食无忧、出身优渥、家庭幸福美满的人。 他父亲从小就告诉他,他妈妈很爱他,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早早就撒手人寰,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年,家里生意失败,父亲四面楚歌,他忙着四处张罗求助以前的叔伯。但是,从前和蔼可亲的朋友、前辈忽然一夜之间换了一副嘴脸,或避而不见,或失去踪迹,甚至恶言相向。 他早知道人情冷暖,但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体会过。 说起来,孟宗权也不过是没有伸出援手罢了,他甚至还见了他,态度非常温和,看不出一丝的鄙夷或者轻慢,远不似迟浦和那样对他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趁机吞并蒋家的产业。 后来他才知道,孟宗权虽不是主导者,却也是吞并蒋家产业的人之一。 这才是真正的会咬人的狗不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孟元廷的城府,显然不如他老子。 恨吗?倒也不是多恨。 商场如战场,技不如人输得倾家荡产是常有的事。但这样的关系,也别指望他对孟家的人有什么好感了。 他犹记得那天晚上蒋文石举着枪问他,是不是要去找他妈妈跟他亲爸,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认他这个爸爸了。 望着濒临崩溃站在阳台边的父亲,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悲恸绝望,但他只能克制,举起的双手往下压,试图劝他冷静下来:“我是想去找她借钱,但我没有想过要跟她一起生活,爸,你冷静一点,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可那时候的蒋文石根本听不进任何的劝慰,他的精神已经被摧毁,妻子多年前跟自己的弟弟跑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 他努力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结果孩子25岁这年他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妻子跟他弟弟的私生子。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 蒋聿成对那天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或者说,他不愿意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只记得蒋文石开枪自杀的那一幕,父亲往日伟岸的身影击碎了玻璃,从高空轰然落下,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救护车、警车、人群……喧嚣杂乱,像一首奏错了的曲谱。 他站在空荡荡的门窗前朝下望去,深感自己二十五年来的人生是如此可笑。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金钱、亲情、爱情、友情……仿佛万丈高楼瞬间坍塌,过去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转瞬间化为乌有。 到后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心境竟然奇异地平复下来。 直到后来在报纸上看到她要和孟元廷联姻的消息。 他第一次放下尊严,放下他过去所有的骄傲,那样卑微地去祈求一个人。 明明知道原因,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自欺欺人,想要得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结果。 “一起是射箭吧。天天闷在办公室,不无聊?”傅文远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蒋聿成把装着领带的盒子随手塞进了抽屉里,起身笑道:“好。” …… 这个时间段,射箭馆挺清闲的。 蒋毅早把护具准备好,他们一到就殷勤问候,鞍前马后。 “你这侄子不错。”傅文远射出一件,松了松指套,回头冲他笑道。 “怕被我打发去乡下种地吧。”蒋聿成说。 “你为什么要打发他去乡下种地?”他起了兴致。 “你话太多了。”蒋聿成松了手,耳边听到一道破空声,剑尖稳稳插入靶心。 但是,更有尖利的一声呼啸在他耳边响起,只听得“哆”一声,另有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径直扎入他身侧的软板中。 蒋聿成侧头瞥了眼剑尖,循着声音朝门口望去。 “不好意思,失手了。”孟元廷淡淡道。 四周的气氛变得微妙。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气流在涌动,连一旁傻站着的蒋毅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去看傅文远。 傅文远却是饶有兴致的样子,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能看到蒋聿成出糗,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不过,他失望了,蒋聿成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还笑了一下,抬手就拔下那箭,递给了匆忙赶过来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下次小心”就离开了射箭馆。 孟元廷的脸色阵青阵白,有种憋了一口气却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过一会儿他又皱紧了眉头,更加摸不准蒋聿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确实有了危机感,且完全算不准对手的棋路。 …… 迟嘉嘉转校了,进入了圣约翰小学。好巧不巧的,她和蒋邵还成了同桌。 他们倒是不打架了,但蒋邵在她面前照例是大气不敢喘。 显然,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迟嘉嘉是个记仇的人,当然不会放过压榨他的机会。放学让他帮自己整理书包,中午让他给自己打饭,东西掉了让他帮忙去找……蒋邵为自己之前的不当言行感到深深的懊悔,他怎么就惹了这个小魔女? 这日考试,他考了班里倒数,回到家还被刘美贤狠狠骂了一顿。 “好了好了,你打他骂他有什么用?他能考上清华北大吗?孩子的智商遗传的是父母。”蒋子沣看不下去了,插嘴道。 刘美贤手里的鸡毛掸子停在了半空,难以置信了半晌,登时又开始火冒三丈:“你说我智商低?好你个蒋子沣……” 蒋子沣立马从座椅上跳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挺热闹的啊。”蒋聿成从门外跨入,笑着叩了叩门板。 刘美贤瞬间停下手里的动作,叫佣人去添碗筷。 一场家庭闹剧,就此停歇。 饭桌上,蒋聿成随口问起蒋邵的成绩。 刘美贤和蒋子沣都难以启齿,还是蒋毅开口应道:“数学考了59,常识62,语文稍微好点,84。” “平均分呢?”蒋聿成漫不经心地问。 这就难以回答了,太丢人了。 刘美贤忙岔开话题,佯装训斥小儿子:“你同桌那个小女孩……叫什么迟嘉嘉来着的,她为什么考那么好?你怎么连个小姑娘都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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