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桑家胜不放心,叫桑虞去书房,详尽询问了有关老同学的情况。 “晚晚,你别多想,我是怕你为了妈妈,随便找一个人。”桑家胜首先表示,“我们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什么人,都不要。” 入耳这半段,桑虞心肝颤了一下,她可是和岑野商议过假结婚不久。 “爸爸放心,我不会。”她下意识地否认。 桑家胜知道女儿脸皮薄,点到这里为止。 桑虞打车回小两居,时钟方过七点,她不太想进去,拐弯去了舞团,计划再练一两个的舞。 她照常走去位于三楼的练功房,以为早过了下班时间,不会再撞见同事,何料慢步经过房间后门,里面传出了交谈声。 内容出奇,和她相关。 是一个共同参与《施夷光》剧目的男同事:“沈导,我听小秦她们起哄,桑虞姐这几天经常和一个男的约会,又是送蛋糕,又是一块儿吃晚饭的,关系怕是不简单哟。” 一声“沈导”便叫桑虞放缓了脚步。 紧接着,是沈亦淮雅致的声色,如清明雨前的早茶:“嗯,挺好的。” 桑虞停在了后门处,神情发愣。 “怎么能挺好的呢?”男同事惊呼,“我们一直看好你们唉,私底下认定你们是一对了,桑虞姐平日看你的眼神绝对不一般,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桑虞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闪烁不定的眸色紧张。 原来偷偷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因他变化的眼神,真的会暴露所有。 但是沈亦淮看出来了吗? 她一直认为他看不出来。 毕竟他待她一如往昔,仅是小师妹。 沈亦淮却出人意表地回复:“我看出来了。” 桑虞惊怔地扭过头,直直盯向那一扇并不透光的木门,双瞳如炬。 目光若是能够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轻薄的门板恐怕已然焚烧碎裂。 男同事兴奋地叫起来:“既然你看出来了,就应该抓紧机会啊,你对她肯定也有好感吧。” 对于这一点,沈亦淮避而不谈,只表示:“我和她没可能。” 桑虞咬紧了贝齿,走廊亮堂的照明灯褪色为黑白。 “为什么啊?你们青梅竹马,还互相喜欢,那么般配,就该在一起啊。”男同事不能理解,替他们干着急。 沈亦淮音色消沉下去:“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男同事怔了几秒钟,缓缓问出:“是因为那件事吗?” 他遮遮掩掩,不敢明言的事件,桑虞登时反应过来。 无非是两年前,沈亦淮为她挡下舞台事故,造成了严重的腰伤,只得退居幕后。 桑虞记忆犹新,当年沈亦淮被推入手术室,她六神无主地等在外面,泣不成声,闻讯赶来的沈妈妈发了疯似的。 她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嵌入血肉,拼命摇晃她的身体,撕心裂肺地质问:“我儿子为什么要救你?” “现在躺在里面的,为什么不是你?” “你就是一个扫把星,离我儿子远点,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两年过去,由于沈亦淮的坚持,他们还在一个舞团,还在一起排练舞剧,但沈爸爸和沈妈妈不能看见她,她也没脸去见他们。 “这是一方面。”沈亦淮少有的叹息,“还有一方面,阿虞把舞蹈看得重过了一切,不会生养孩子,我爸妈想抱孙子了。” 非上班时间的走廊空旷到荒凉,桑虞双手生出一阵钻心的寒,不想再进去了,掉转头,走出了舞团。 四通八达的街市在晚高峰后,引来了又一轮小高潮,饭后遛弯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桑虞神思恍惚,自动避让了那些与她无关的喧嚷,不知不觉踏上一条岔路,转去了沿河而建的别墅区附近。 她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在南城的时段,日常是自己家、爸妈家和舞团三点一线,从未涉足过这片。 哪怕此处有闻名全城的园林风光,和她的小区只相隔两条街。 高档的富人区闹中取静,外围错综复杂的林荫道鲜少人烟,多是月华为伴。 桑虞眼下很需要这份冷清。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行径,路过一户人家。 三层的小楼白灰相接,走的是现代简约风,开阔的院落用栅栏围起来,放眼望去,前院全是郁郁葱葱的各色花卉。 其中长势最茂盛,最博人眼球的,当属依附栅栏向上生长,爬成了一面墙的月季。 桑虞偏爱月季,由不得走近,在昏昏路灯下细看。 初春的暖风柔雨舒展了枝蔓,繁盛的月季长出零星花苞。 灯光微淡,桑虞出神地瞧着那几个渺小而柔弱的花苞,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沈亦淮。 她和他相识在五岁,相伴在少儿舞蹈班,走过烂漫童真,走到迷茫年少,有的只是同门师兄妹的情谊。 直到高一下学期,桑虞报名了国内最具有含金量的舞蹈大赛梨华杯,准备用原创剧目去参赛。 她那时以钟爱的月季花为灵感,想要凭借舞蹈,演绎出它花开花落的一生,命名为《枝上春》。 现在想来,准备那场比赛,是桑虞整个跳舞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重大难坎。 编舞老师建议她跳到月季花的完美绽放,也只把舞编到这里。 但她觉得这样不够完整,一枝月季不应该只有花开。 因此,桑虞和编舞老师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老师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界浅薄,理应尊重老师,依照老师的想法来,他又不会害她。 桑虞平常不争不抢,可对于舞蹈往往固持己见。 她昂起巴掌大的脸蛋,有理有据地反驳:“可是老师,最终上台表演的人是我,如果我都不能赞同舞蹈想要传达的情感,还有打动评委的可能性吗?” 编舞老师没想到娇娇柔柔的小女生会是一个硬茬,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怒气冲冲地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去想该怎么跳吧,想不到也没有参赛的必要了。” 随后,桑虞确实在日思夜想,在教室上自习课、课间休息,都在笔记上勾勾画画。 她那时经历单纯,无知而无畏,凡事总想尽善尽美,每每冒出一个念头,都觉得不够有深度,有震撼力。 当时沈亦淮在南城舞蹈学院念大一,空闲都会回高中来找她,关心剧目的筹备情况。 眼看着比赛日期逼近,桑虞迟迟找不出适合的,足以说服编舞老师的思路,又在这方面心高气傲,不愿屈从,成天烦闷至极。 她甚至考虑过,要不放弃这一年的比赛吧。 转机在一个晚夜,沈亦淮带来了全新的思路。 他说月季要花开,更要花落,她不止要诠释鲜花盛放的过程,还要有处于尾声的凋零。 凋零入土,但绝不限制于泥土,脱离枝干的花瓣要抓住偶遇的每一缕清风,拼尽全力跃上半空,飘向远方,抵达一朵极盛时期的娇花,所无法抵达的高度。 挣脱束缚,无需观众,自得其乐。 那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听他难得一见的激情澎拜,桑虞霎时醍醐灌顶,数日的愁容消散不见。 她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要立马商讨后半段的舞蹈动作。 次日,桑虞以这个方案打动了编舞老师,让老师心甘情愿地重新编舞。 在之后,她凭借《枝上春》,成功夺得了该届梨华杯少年组女子中国古典舞的金奖。 赛事结束,桑虞才想到重要的一环,问沈亦淮从哪里来的灵感。 他没怎么讲,浅显地说是瞬间产生的。 因由此事,桑虞对这位打小熟识的师兄多了一重认知,不可控制地崇拜,时不时痴痴地仰望他。 年岁递增,她才明白,这样陌生的情愫叫喜欢。 昨日种种,皆成不可再追,桑虞收回黯然的目光,继续沿着脚下的路径走。 风雨共行二十年,她和沈亦淮因为舞蹈,有过无数个朝夕相处,不断在跃动舞步中磨合身体和精神,早已于积年累月间,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好比关于生养下一代的问题,他们不曾交流过只言片语,沈亦淮却能笃定她会以舞蹈事业为先,绝对不可能停下来一年半载,去生孩子。 且不提当了妈妈,身形容易僵硬走样,体力可能大不如从前等自身的问题,舞团终归是一个极度现实的地方。 首席的位置不会有一日空缺,她坐得上去,别人也能坐得上去,排队等候,翘首以盼的优秀后辈不胜枚举。 她离开一两年,就等同于离开目前在舞台上,耗费二十个严冬酷夏,千辛万苦拥有的一切。 桑虞凄凉地笑了笑,她终于理解了沈亦淮那天为何会说他们的工作特殊,最好提前和相亲对象讲清楚。 的确特殊,或许一大半家庭,一大半男人,都不能接受她不要孩子这一点。 她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思及此,桑虞倏然想到,假结婚又有了一个好处,至少在这方面,绝无负担。 脑中适才转过那日餐厅内,岑野给出的婚前协议书,她的耳膜就接收到一阵机车的轰鸣声。 桑虞心一紧,放眼望去,斜侧面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墨黑机车,放肆操作的清瘦男人头戴同色头盔,全然遮住了容貌。 但她立即辨认出,是岑野。 接近是本能的行为,桑虞害怕和他迎面撞见,掉头朝右手边的拐角跑去。 彼方,岑野护目镜下的双眼眯了眯,原本直行的机车忽地在前方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他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冲回了通幽曲径,又冲去了熙熙攘攘。 这片的道路四通八达,桑虞不敢停歇脚步,一面奔回小区,一面琢磨:岑野没看见她吧? 他把机车骑成流星赶月,稍有不慎就会小命不保,视线肯定锁定在前方路况,不会分心给岔路。 机车的刺激声徐徐远离,小区大门愈发接近,桑虞暗暗给自己洗脑,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距离小区不过百来米,桑虞愕然地再次窥见了那辆重机车。 它对面而来,卷动狂乱的疾风,两个轮胎稳稳压在她旁侧的路面。 夜色融融,月影遍地,岑野拿掉头盔,胡乱扒拉几下头发,眼皮懒洋洋地撩起,定睛看向她,漆黑眸色不明。 桑虞一脚深陷汹涌的惊异,不知所措地挠挠掌心,尬着说:“好,好巧啊。” “巧什么?” 岑野放好头盔,跨步下车,逆着光亮走近,高大而极富压迫性的身影笼罩住她。 “看不出来我在堵你?”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幕应该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走过路过求一个收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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