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当时轻狂无知,不信有一个成语叫“物极必反”。 岑野爸妈常年在隔壁市务工,平常一个月只休两天,除非重要的节假日,一般不会回家。 其实出事那天,不该他们值班,但他们答应了岑野,会在九月初赶回来,送他去高中报道,便申请了假期延后。 工厂规模不大,主营食品加工,有大量腌制的品种,是他们村里一户有些资本的王姓人家开的,请的无不是像岑野爸妈这种没读过几天书的廉价劳动力。 王厂长为人吝啬,自身的文化素养堪忧,为了节约生产成本,不按照合规程序处理污水,久而久之,混合腌制食材的残渣,发酵产生了大量的硫化氢。 这种剧毒的气体无色有味,但假如浓度高达一定地步,会很快剥夺嗅觉系统,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那一天,岑野爸妈接到王厂长的指令,去清洗废水处理间。 进去没一会儿,不曾做任何防护措施的他们的嗅觉便被里面高浓度的硫化氢侵蚀,紧接着就是中毒窒息,昏迷不醒。 王厂长正在隔壁房间审查工人,听到动静压根没往中毒的方向想,以为他们是突发疾病,不假思索地去拉人出来送医,谁知自己也中了招,最后一口气停在了冰冷的120车厢。 儿子和儿媳妇在一夜之间与世长辞,岑野的爷爷奶奶完全接受不了,双双病倒。 爷爷最严重,气出了脑溢血,当晚就送上了手术台。 那个暑假,于岑野而言,原先有多大的欢喜和希冀,后面就有多大的残酷和混乱。 十六岁不到的他被迫强忍悲痛,对内一面忙活爸妈的后事,一面照顾住院的爷爷奶奶。 最终,爷爷还是没能挺过去。 拮据但温暖的一家五口,不过短短数天,独独剩下了岑野和奶奶相依为命。 而对外,还有关于爸妈赔偿的事宜。 工厂闹出了人命,自然得到了媒体的关注,王厂长有一个接班的大儿子不得不站出来,明确表示会给予岑野一家公正的赔付。 不过在价格方面几次三番,想方设法地往下压,几度试图欺压他这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诓骗他早早收钱了事。 也是在那个假期,岑野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人心险恶。 而最令他切齿厌恶的当数王厂长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前那个刀疤男。 他和岑野同岁,外号王二,对于无限度宠爱自己的父亲猝然长逝,他悲愤交加,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岑野便是他找准的对象。 王二一门心思认定王厂长是为了救岑野爸妈才出的意外,后者就是错误源头。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见缝插针地找岑野的麻烦,辱骂、围堵、打架,甚至还叫了一群职高的朋友,扰得他心力交瘁,根本无心学习。 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往,岑野讲得轻描淡写,桑虞眼眶不知不觉地变红。 她不敢想象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能够承受得住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人间惨剧。 她那个暑假在做什么呢? 好像穿着华丽的小裙子,编着精致的公主头,和爸妈四处旅游。 桑虞也去了一趟隔壁市,不过走的是繁华市区,喧闹景点,从来没想过隐匿于同一座城市的边边角角,会在上演怎样的痛心疾首。 她终于理解了奶奶那句:厄运专找苦命人。 大G的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隔了扶手箱,桑虞解开安全带,猫腰跨过去,不假思索坐到岑野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尽全力拥紧。 “我当时不知道。”她小脸埋入他的颈窝,哽咽地说,“我不在。” 车外风起云涌,林梢摇晃,一切变化莫测,无力掌握,车内隔绝万物,仅仅有她。 岑野抱住桑虞,一下下地抚摸她垂在背后的秀发,贴耳呢喃:“傻子,你当时在。”
第55章 害怕 ◎我要是不想走呢?◎ 从陵园回去, 三层小楼里面的氛围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改变。 桑虞一得空就朝岑野身边凑,还给家里添置了不少物件,几乎每天都在收快递。 拆出来,绝大多数是给岑野的。 这天, 岑野又从桑虞手中接过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衫, 抱回房间, 逐一挂入衣帽间最中间的一格。 这里面,全是近段时间, 桑虞送的。 她仿佛是在践行他曾经提过的, 要她多给他几套衣服,他好天天穿。 更仿佛是在弥补他过去多年的黑白灰, 试图以此,在他贫瘠冷清的生活中,碰撞几缕色彩。 岑野定在衣柜前,注视那些五彩斑斓, 由不得失笑。 她哪里知道, 他早在了无生趣的高中生涯正式开启之前,幸之又幸,巧遇过一抹明亮。 他那天和她说, 她当时就在,但她似乎沉溺于个人情绪漩涡,没有听进去,亦或是没有听懂。 当晚, 桑虞饭后爬上了三楼, 去舞蹈房练习了一两个小时, 她的右脚踝恢复得极好, 跳一些《施夷光》中的简单动作不成问题。 她跳得满头大汗出来, 下楼完成洗漱,发现隔壁房间没开灯。 桑虞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望见三楼书房的小窗充盈光亮。 她到厨房洗了一串青提,端着去敲响了书房的门。 岑野起身来开,他才经历过日常梳洗不久,发梢和周身残余的清爽柚子香随之泄露。 “你还在码字吗?”桑虞朝内里瞥了一眼。 “嗯。”岑野接过果盘,牵着她进屋,“看不看我写?” 不提还好,他一提,桑虞很难不燃起兴致。 “还有其他椅子吗?”她打量四周,准备搬来一张,坐他旁边看。 “不嫌麻烦?”岑野落坐人体工学椅,直接拉她到自己腿上,双双面朝前方电脑。 桑虞一个不设防,近乎是跌坐下去,单薄后背抵上他硬邦邦的胸膛,登时手足无措,要起来换位置。 “不好意思了?”岑野在她有所举动之前,肌肉紧致的双臂穿过她盈盈一握的腰,从后面搂住,口吻揶揄,“那天怎么好意思?” 桑虞秒懂他指的是去祭拜爸妈那次,她跨过扶手箱,挤去驾驶座,坐上他的腿。 “我那是,那是事出有因。”桑虞支吾地说。 岑野胸腔震出一声低笑:“现在也是事出有因。”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禁锢在怀中,双手伸向桌上的键盘,下巴支到她颈窝,怡然自得地打字。 创作应该需要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唯恐自己乱动会干扰到他,桑虞尽量坐成一根木头,目不斜视地瞧着他叩击键盘。 他这一章才写了几百字,没有占满文档的一页,桑虞最近无事可做,都在追《日薄西山》,下午正巧看到了最新章,眼下可以接着追。 虽说她上个月就了解到岑野就是西沉,但那些只是口头上的承认,欠缺实感。 此刻桑虞亲眼瞧见他匀称修长的指节在键盘上翻飞,接连输入熟悉的人名、地名,接起跌宕起伏的故事链,才切实地体会到,喜欢了五年有余的西沉果真近在咫尺。 她也才深刻地感悟到,岑野在这方面的厉害。 那些波诡云谲,变幻无端的平行世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那些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皆是他的。 他不喜锋芒,偏藏俗市,却早已锋芒毕露。 码完这一页,岑野蹭了蹭她的脸,问:“看完没?” 桑虞刚才光顾着发呆感慨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实诚地摇头:“没。” 岑野便停了下来,“你先看。” 他扯来一张湿纸巾擦干净敲过键盘的手,去摘下一颗青提,喂到她嘴边。 桑虞的手算不上干净,懒得去擦,一面被他投喂,一面聚精会神地盯电脑屏幕。 她看书速度慢,又比较入迷,一千字不到的内容都看了半晌,许久才对他说:“好了。” 岑野再喂了她两颗青提,把手擦干净,翻页码下一段。 时间一久,桑虞在他怀里放松了不少,还算松弛地靠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岑野今天写的是一个小高潮,剧情紧张带感,不乏对一个连环杀人犯的血腥残酷的详细描述,用鲜明犀利的文风,直击肮脏丑陋的人之本性。 桑虞越往下看越揪心,五官皱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拉扯睡裙布料。 她几度想要别开脸,再也不看了,又忍不住悬疑剧情的诱惑,一字不漏地读完。 直至岑野敲完这一章的最后一个字,手臂垂落下来,桑虞倏地侧过身,正面扑向他,脸蛋贴着他起伏有度的左胸腔,纤柔手臂紧紧缠上他的腰。 腰腹陡然多出来的力道不轻,岑野黑瞳条件反射地暗了暗,不免微惊,轻缓地拥住她:“怎么了?” 桑虞稍作停顿,使劲儿摇了摇头,昂起小脸说:“我今天是第一个看新章的唉。” “嗯。”岑野顺势蹭了下她的鼻尖,“以后都第一个给你看。” 桑虞乐得直点下巴。 岑野落笔之前已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写完一般用不着修改,大概过一遍,检查完语序和错别字以后,便去网站上传。 搞定所有,时间到了十一点半,他带着桑虞起身,送她下楼睡觉。 走出电梯,快要临近房间门口,桑虞反手拉住他,停下脚步,好奇发问:“你现在睡得着吗?” 疑问突如其来,岑野不解地瞅向她。 夜阑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涉及这样容易引人想入非非的问题,桑虞也觉得难为情,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才写了那么复杂的一章,神经会不会很兴奋?” “不会,我马上就忘了。”岑野如实道,“回屋躺下就能睡着。” “哦,这样啊。”桑虞讪讪地松开他,趴去围栏上张望:“团子呢?跑哪儿去了。” 岑野狐疑:“找它做什么?” “带它睡觉啊。”桑虞脱口而出。 岑野盯着她,眉梢轻微上挑:“你是不是害怕?” 她平常睡觉之前,可不会找猫作伴。 桑虞一惊,“我为什么要怕?我没有。” “害怕的话找一只猫也不管用,”岑野闲闲地注视她,玩味开口,“找你老公。” 桑虞惊怔更甚,一口咬定“没有”,掉头溜回了房间。 她重新刷了一遍牙,倒去床上平躺,双眼瞪得像铜铃,连明晃的主灯都不关。 岑野猜得没错,她看完他的最新章节,确实生出了胆怯。 桑虞不怕怪力乱神的邪魔鬼祟,但怕人。 准确点说,是怕那些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会以残忍手段杀害旁人的恶魔。 赵秀珍偏爱看法治新闻,特别喜欢《今日说法》那种播报真实谋杀事件的,桑虞小时候经过一听见这档节目的标配音乐就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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