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像落在身上的雪。你们见过东北的大雪吗?一下就几天几夜不歇,可即便是那样大的雪,也终有一天会停,会融化,然后才能看见被雪盖住的田地。” 她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眶发红: “我不想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话,太矫情了,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回了家乡,家乡不计前嫌的接纳我,我就想着,自己能为这里做点什么。” “谢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够好,但我的家乡真的很好,特别特别好。欢迎大家来东北做客。” 要买木耳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许梦冬的手放在桌面下,紧紧攥着。 商品上架。 一秒,两秒,三秒...... 许梦冬的手机后台能看到月销订单,当从“0”变为“1”的那一刻,她头皮都在发麻。 实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比她第一部 戏开播时的激动要强烈千倍万倍。 下单的人说话了: [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是真心的,不是演的。] [因为我看过你的戏,你没这么好的演技。] 许梦冬扑哧一声笑了。 弹幕再次跳出来: [加油啊,许梦冬。] 仰头,把手覆在脸上。 许梦冬咬住嘴唇,用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和大家道了感谢和晚安。 这是她直播近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提早下播。 关上手机,她低头快步走到院子里去,站在院子中央大口呼吸着。 此刻万籁寂静,远处小兴安岭银装素裹,沉默无声。兴许是因为到年下了,风雪都不来扰人团圆。 许梦冬缓缓蹲了下去。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星星它不说话,低垂照墙根儿。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难以抑制地哭出声。 大雪终会消融。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许梦冬狠狠擤了下鼻涕,抹把脸,回头,看见谭予倚在门框上,他不打扰她,也不拆穿她的眼泪,只是静静看着她,嘴角笑意呼之欲出, “这点儿出息。” 作者有话说: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东北摇篮曲,我小时候学二胡,老师教拉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个。 欢迎大家来东北做客。 (我争取晚上再更一章,做得到就更,做不到就当我放屁吧。害。)
第14章 鞭炮 就当陪我,行不行? 循序渐进、细水长流这种道理在许梦冬这儿是不存在的。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卖出一单,好似给她打了鸡血。 她先是提出要增加直播时长,从每天的四个小时增加到十个小时,少睡点没关系,要趁热打铁。然后告诉谭予,她过年不休息了,大年三十晚上也要照常直播。 兴冲冲的眼神,眼睛里泛着红血丝。 谭予皮笑肉不笑地朝她竖大拇指:“嗯,真厉害,要跟春晚抢收视率了。” 转头就把厂房电闸拉了。 整个基地只剩菌房的保温系统还在无声运作着,打更老大爷也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回家去了,厂房空无一人,落锁的大铁门上贴福字和对联,红彤彤的特别显眼。谭予给大爷包了红包,每个工人都有,自然也不会落下许梦冬。 图个好彩头。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什么事情比过年还重要。 “走吧,回市里。”谭予扫去车顶的积雪。 他的越野车后头也贴了车对子,车行万里路,人车保平安,是韩诚飞帮他贴的,贴的七扭八歪。 许梦冬攥着红包,半张脸藏在厚厚的围巾后面,打了个呵欠。 “你回吧,我就在这过年了。” 谭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镇上过年?自己一个人?” “是啊。” 许梦冬前几天收到了姑姑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姑姑的公婆,也就是然然的爷爷奶奶从吉林白山来黑龙江过年。 姑姑说:“今年过年咱们家人多,可热闹了,你快回来。” 许梦冬也喜欢热闹。 但是人得有眼力见儿。 她把围巾又往上裹了裹,语气轻松,朝谭予笑笑:“我就乐意自己过。” 姑姑在电话里拗不过她,却也明白她,心疼她,只好随她去,给她发了一大笔压岁钱。许梦冬不要,姑姑执意要给,像叮嘱小孩一样提醒她,一个人在镇上要注意安全,去集上多买点好吃的,别亏了嘴。 “你呢?去和叔叔阿姨团圆吗?” 谭予说过,父母如今在广西定居,依山傍水的好气候,好地方。 “嗯,明早的飞机。” “好呀,一路平安,替我......” 替我给叔叔阿姨拜年。 许梦冬话没说完又咽回去了,不知道该不该让谭予父母知道谭予和自己有联系。 好像没必要。 谭予深深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耳朵被冻得通红,整个人瘦削又孑立,像是北风里摇摇欲坠的树梢雪,没化妆,素着脸,围巾之上只余一双疲惫的眼。 这段时间熬得辛苦。 “家里有吃的吗?” “有呀,前些日子我找人上门安了新冰箱,还往里填了好多肉,菜,水果,够我吃一正月的了,我姑还送来了烀好的猪蹄儿和酱牛肉,还有红肠和松花蛋肠,而且我会做菜,不用担心。” “饺子呢?有饺子吗?” “这项技能暂时还没学会,但我买了速冻饺子,韭菜鸡蛋还有白菜猪肉的。” 许梦冬勉强会下厨,但对于面食一窍不通,蒸出来的馒头能拍黄瓜,更别提饺子了。 她把谭予往车上推: “行了你,比我姑还磨叽,成年人了,我还能饿死我自个儿?” 谭予倒不是怕许梦冬饿死自己,只是心里莫名有点堵,说不上是为什么。上车,降下半面车窗,眉头微皱看着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许梦冬笑盈盈地朝他挥挥手,身后是白皑皑的半面雪坡。 就是这张笑脸,搅得谭予一晚上不得安生。 像是阴天晾在院里没收的谷子,像是点燃了引线长久也没炸开的鞭炮,谭予惴惴不安,总觉得许梦冬一个人过年实在说不过去。 镇上人家少,晚上天又黑得早,她会害怕吗? 乡下不比市里禁燃禁放,有捣蛋的小孩放刺溜花,点着了许梦冬家的柴火垛子怎么办? 她的有线电视和宽带都连好了吗?有春晚看吗? 去年过年时镇上还短暂停过电,今年会不会再来一遭? ...... 谭予越想越远,越想越偏,明早八点多的飞机,他直到凌晨还没入睡,用脑过度,三叉神经嗡嗡疼,爬起来灌了一杯凉水才冷静下来,又开始笑自己脑子有问题。 勉强浅眠到闹钟响起。 他望着窗外晨光未至黑黢黢的天,终于自我妥协,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 许梦冬这一晚也没睡好。 难得不直播,一个人的夜晚需要事情来打发,她没有追综艺看剧的习惯,往手机里下了个做饭小游戏,没想到一关接一关玩上瘾了,30秒广告换一次复活机会,她看了不知多少垃圾小广告,一直玩到凌晨四点多才堪堪入睡。 没有睡多久,就被一股浓烈的气味呛醒。 那味道熟悉,呛喉咙,还有点辣眼睛,许梦冬几乎是瞬间清醒,猛然坐起身,脑袋一阵犯晕。 是烧黄纸的味道。 家里这边的习俗,大年三十早上要“接年”,家里摆供桌,祭拜祖先,然后再去后山的茔地放鞭烧纸,请故去的祖先长辈回家过年。 有接年,自然也有送年,每个地方规矩不同,许梦冬记得小时候送年是在大年初二,供桌撤下来的供果会比一般的水果甜,会分给小孩子们吃,许梦冬最爱吃甜沙沙的红富士,那么大一个,要用双手捧着啃。 尽管如今镇上许多人家都搬走了,但习俗总有人传承。 黄纸焚烧,香火燃起,混杂着清晨冰冷的空气,还有填灶坑做饭的柴火味儿。这气味属实不令人愉悦,且每年只有两回笼罩家家户户—— 一是过年。 二是清明。 后山已有鞭炮声渐次响起,三千响,大地红,崩得漫山遍野都是细碎纸屑,像是一场烈烈灼红的雪。 许梦冬在炕上呆愣了一会儿,起身确认门窗都已关好,可浓烈的气味如有实质,顺着烟囱和门缝直往鼻子里钻。她坐在炕沿儿,没穿鞋,两条腿晃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望向窗外,可看山际边缘晨阳初生,泛着压抑的紫红霞光。 下意识重复刻板动作是心理焦虑的一种表现,无法被控制。 她开始不自觉地挠脖子。 圆润光裸的指甲,在细嫩的脖颈皮肤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骇人的划痕,许梦冬伸长脖子,一边抓挠,一边呆愣楞望着角落,那里堆着包装电视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扔,上面写着广告词——清晰画质,身临其境。 ——如何搭建一场身临其境? ——要有声音,气味,画面,还有未被遗忘的记忆。 她良久出神,脖子隐约传来痛觉,还有紧箍的触感,有粗犷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大喊,爆炸一样的音量,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我掐死你。” “都别活了,咱们一家人都别活了,一起去死吧。” “你瞪我,你还敢瞪我!” “小杂种,我拉你陪葬。” …… 鞭炮声好长,怎么总也停不了。 小时候过年,镇上孩子们会到小路上捡“小鞭儿”,就是大地红放完却没有被点燃的小鞭炮,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小小一颗,捡着了,点着,扔出去,在空中啪的一声。 那是一场热闹的余韵,于未曾设防的某些瞬间,时不时在你脑海里响上一响。 直到地上残红被下一场大雪彻底掩埋。 许梦冬大口呼吸着,吞咽的动作有点艰难,舌根泛苦,不知道是不是灰尘进了嗓子眼。 她起身,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给自己倒水。热水壶里的水放了一宿已经冰凉,倒的时候壶盖松了,水撒了一地,壶盖掉在桌面,继而滚到地上。许梦冬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见敲门声。 这敲门声惊得她一声大叫。 是尖锐的呐喊。 等她自己回过神时已经晚了。 门外人显然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敲门声更加剧烈,越来越急。 “许梦冬!” 许梦冬几乎木讷,趿拉着步子去把门打开,一双眼睛还发直。 “你怎么了?” 谭予站在门外,身上有温暖的热气。 他刚把车停好,走到门口时碰巧听见了屋子里东西掉落的声响,抬手叩门,一连几下都没人开,然后便是一声骇人的尖叫,令他头皮都发麻,突如其来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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