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晚八点四十八分。 在到达目的地的十分钟之前。 车内很安静,Queena只字不提来接触盛夏里的原因,盛夏里也一直不问,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座椅上,扮演着一个安静无害的人质。 她几乎没有过任何小动作。 驾驶座忽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鸭舌帽青年接起电话聊了两句后,缓缓转过头看向Queena说:“夫人,是找您的。” Queena接过手机,声音冰冷。 “……说。”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Queena让车停下,然后下车聊了几句。 盛夏里知道这大概是什么机密,Queena不信任她,自然不想被她听见。 Queena和那个鸭舌帽男人显然是还有其他事,似乎是在车外说些什么,盛夏里隐隐约约还听到几声Queena的冷笑。 只剩下孤零零一人的车内,盛夏里虽然被绑住了手坐在椅子上,但却没真的坐以待毙。 趁着他们没注意,盛夏里往后略微一靠,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靠背,脑袋往后仰,在他们的视觉盲区内摇了摇头,本就易松的耳夹果然掉落了下来。 啪嗒—— 耳夹掉落在地面,就落在车座坐垫上。 盛夏里这些年当然不是沉溺在悲伤中以泪洗面。 国外那三年,她没有一周不去射击馆的。 希尔密码、四方密码、栅栏密码、摩斯密码、维吉尼亚密码、ADFGX密码……几乎是所有密钥破解方法,她都已经掌握。 当然,比起这些,盛夏里更在意的是炸/弹,甚至学习了大量与炸/弹有关的知识,翻阅了所有她能找到的资料。 但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展现在人前过。 刚才她一直在记路。 她闻到过微不可见的汽油味,还有新浇筑的柏油路气味,除却他们绕过的一段环形公路,真实的路鲸出现过两个上坡路,第二个上坡路结束后,车辆的右方传来过广场舞的音乐声和人声,那大概是一个广场,最后一段路一直在绕弯,总共转过了十四个弯—— 目的地有信号屏蔽器,她只能在车上就尽快发送信号。 盛夏里猜,他们要去的地方是—— 红港中心公园。 盛夏里几乎看过整个红港的地图,所有精细的经纬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比谷歌反应还要快。 红港中心公园的经纬度是—— 纬度:XX.320048 经度:XXX.173355 盛夏里只要经纬度转化为摩斯密码, 轻轻敲击耳夹按键,便传达信息—— 她相信陈不周能明白的。 * “……她应该是记住了来时路上的各种情况,推理出了匪徒们要带她去的地方——也就是目的地。” “等等。” 图迩喊住陈不周,他平生第一次露出这么惊异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一颗尚未被人类发现的行星似的,抓紧安全带,扭头看向陈不周道:“你是说,她纯靠记忆?” 陈不周表情有点不耐,显然是懒得听他废话,也没接话。 图迩皱起眉,很“深沉”地道:“纯靠记忆……我倒是记得美国之前有一个超忆症的例子,那是位过目不忘的女性,她从十几岁时便清楚地记得所有记忆,她看过什么书看过什么电视听过什么歌,甚至连天气情况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陈不周打了一个方向盘转弯:“差不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也别总把其他人当成仓鼠看,”陈不周在红灯前停下来,微微蹙眉,冷不丁道,“我看她就不比你差。” 他虽然这么说,可一点没有想提醒图迩擦一擦奶泡的样子。 而脑子正混沌发热、话又尤其密集的图大天才显然压根没发现自己刚才是顶着一圈奶泡做完一整场分析的。 “那都是我七八岁说的话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图迩想起小时候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要是不耐烦应付周围的小朋友,更别提大人了,在拆了自己房间做暗室并要求妈妈买个深度知觉仪和测谎器的时候迎来了一顿毒打,一度哇哇大哭地喊其他人为—— “滚轮里拼命奔跑的小仓鼠!” 其他人以为图迩是中意小仓鼠。 还有人还给他买过两只小仓鼠。 谁知道这小混蛋的言外之意是——“仓鼠的脑容量只能够应对眼前的事物,一旦同时思考两件事物就会宕机,卡住不动——对我来看来,所有人都像小仓鼠。” 图迩避开这个童年话题,继续说: “——她就在红港中心公园附近。” 林嘉助隔着对讲机也能参与他们的聊天,还来了兴致似的问:“不过她为什么不直接发地名?” 图迩本来不想说的,他从来不喜欢把问题解释的这么清楚,平常最喜欢只给出一个思路,然后看着其他人拼命去思考结果。 但他哥眼刀子瞟了他一眼。 小混蛋也只好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地继续解释:“我刚才搜索过了,红港中心公园总共有新旧大小两所,她可能是担心我们不好区分。幸好这公园新区迁址离旧区挺远的,经纬度能精细地将二者分开。” 绿灯再次亮起。 车水马龙里,黑色布加迪一马当先。 “——我们现在立刻去红港中心公园旧址附近,他们大概率是在仓库、废弃楼房、施工烂尾楼等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能不能别开这么快……” 图迩一只手抓住了车上方的把手,脸色都苍白了,皱紧眉头说,“这个车速是不是太过了,交通部同事们等会来抓你了。毕竟你这开的也不是警车——” 陈不周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脚踩油门的架势堪比火箭发射,头也不回,只冷飕飕地回他:“那要不你把副驾驶储物盒里的报警器拿出来,把那玩意往车顶一按,告诉他们警察来了,来救人了。” “……” “速度与激情没有你参演,我绝对不看。” 图迩作为一个没情商的小混蛋,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他哥陈不周,也向来只听他妈和陈不周两个人的话,也只哼哼一声,压低声音说:“哥,你说你当初怎么没去赛车呢?” 驾驶证的黑发青年压根没搭理他。 商场的灯光嗖的一下从陈不周脸上划过,忽明忽暗,他声音冷飕飕的:“通知其他人,一部分人先前往红港旧址。” 黑色布加迪比的卢马还快,如离弦之箭般唰地一下冲了出去,而箭指方向—— 红港中心公园。 * 当晚八点五十九分。 盛夏里默不作声地攥紧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她早在下车后不久,就偷偷扔掉了手心里藏着的耳夹。 她现在什么倚仗、什么后手都没了。 盛夏里还是选择相信陈不周,她在等他来。 等待总是漫长的,安静的。 在安静的节奏中,盛夏里忽然想起了一段老电影里的台词: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哒哒哒哒哒—— 靴子落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盛夏里抬起头看向来人,那人刚才似乎又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她挂断电话后走了进来,站定在那,身形流畅漂亮,却只让人感受到彻骨冰凉。 “夫人”猝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的耳垂,视线如同欲发之剑。 她忽然问: “你的耳夹去哪了?” 她轻轻开口,嗓音优雅神秘,仿佛是在国家大剧院里才能听见的高雅琴音:“告诉我,你的耳夹去哪了?” 咔哒—— 子弹上膛。 角落的鸭舌帽青年微微抬起下巴,藏在黑色帽檐下的脸笼罩着可怖的阴影。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木/仓管,仿佛一头张开獠牙的野兽,正在步步朝猎物逼近。 “夫人”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面对着黑漆漆的木/仓管,盛夏里还是面不改色。 她身上总有那种同龄人少有的镇定自若,以及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黑色瞳孔甚至没有出现微颤:“耳夹吗?如果不见了,可能是不小心丢了吧。” “两只都丢了?” 盛夏里反应平平:“嗯。” 而“夫人”却勾唇,笑了。 仿佛她刚才的冷漠只是刻意吓唬盛夏里的伪装,她轻轻嗤笑一声,轻到微不可闻。 鸭舌帽青年不动声色地看向“夫人”。 “夫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红棕色鬈发松散随意地披落在肩头,漆黑手套正淡淡地托着下巴,被漆亮手套完美包裹的修长手指轻轻点着唇角,唇角弧度微微勾起。 盛夏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双手还是被缚在背后,绳索紧紧地嵌入她的手腕,紧得能落下红色勒痕。 鸭舌帽杀手一言不发,木/仓口还是笔直地朝向盛夏里。 他已经维持抬手的动作将近五六分钟了,也没见他出现什么疲累酸痛的神情。 而“夫人”却已止住笑意,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只轻飘飘向下摇摇手。 鸭舌帽青年从善如流地放下木/仓。 “走吧。” 她声音低沉,却带着沙哑的笑。 盛夏里微愣,看向“夫人”。 那黑色风衣在狭窄的废弃楼门口被微风吹得微微飘动,像是融在了吞人的夜色之中。 她背后是破破烂烂的灰色墙壁,其上只有敷衍的一层水泥,而那层外表似乎已经因为年代而微微脱落,发黑。 她其实一点也不像犯罪分子。 她身上有一种很优雅高贵的气质,典雅出尘,不像是行走在枪火里的犯罪头目,反倒像是行走在最高级宴会里最从容不迫的财阀夫人—— 在一片灰色、黑色的背景里。 “夫人”站定在那,短靴的鞋跟在地表浅浅地扎出几个印子,盛夏里觉得那抹紫色身影刺得她眼睛生疼。 下雨了。 盛夏里听见雨唰唰唰落下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流浪猫低低地叫了几声,红港的雨真的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得让她怀疑天都要坠下来了。 估计只有黑沉沉的乌云,没什么七彩祥云。 被雨水打湿大半的流浪猫低低地叫着跑进了废弃楼内,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自己的暖黄色毛发。 盛夏里三年来反反复复回想过万万遍有关于夫人的回忆,她的气质不像是混黑的。 她很神秘,看不出年纪。 气质也很独特优雅。 夫人说话语气总是优雅从容的。 她从来不会说脏话,也不像电视剧里的匪徒一样会称警察为条子;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手染鲜血,盛夏里也许会以为她是个大殿堂级音乐家。 盛夏里在这雨夜里听得最清晰的,恐怕就是Queena优雅贵气的声音,集悦耳、神秘、气质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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