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起来了,她就爬。 一步一个血印地,往窨井的方向爬去。 “白梓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梁延川怒吼着蹲下身,掸去她身上的沙粒将她温柔地抱起,生怕尖锐的砂砾再扎进她的血肉里。 而此时的白梓岑,却像是个木偶,连带表情都是机械木讷的。她像是已经死了,只有依然不停淌下的眼泪,还在暗示着她此刻还是个活人。 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声音细如蚊蝇:“他们一定是把晓晓扔下去了。” “他们是骗子,晓晓根本就不在他们手里!” 梁延川如此解释,白梓岑却像是恍若未闻一般,依旧重复着之前的话:“他们一定是把晓晓扔下去了。” “白梓岑,你听我说” 趁着梁延川说话松懈的时间,白梓岑忽然用尽了力气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猛地往前一跃。 窨井近在咫尺,她像是要飞蛾扑火地往里跳 电光石火之间,梁延川飞速地制止了白梓岑这种近乎自杀式的行为,两人一同扑倒在沙石地面上。 “白梓岑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白梓岑疯狂挥舞着手臂,妄图从梁延川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梁延川你放开我,晓晓就在下面,她等着我去救她。” “晓晓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手里,你等警察来,警察会告诉你所有真相。他们是骗子,是骗子!” 梁延川拼命解释,然而,此刻的白梓岑已然崩溃,她像是聋了一样,根本听不进任何的真相。 窨井洞口近在咫尺,梁延川按压着白梓岑,不让她再接近。但是,白梓岑却出人意料地力道蛮横,甚至差一点要将梁延川推进洞里。 与此同时,梁延川从适当的角度望进洞口,正巧看见一个黑色的包袱挂在了窨井一侧的洞壁上。一侧包袱角已被撕破,从里面露出乳白色的东西,像是人类的肢体。作为检察官,梁延川曾随从法医去过很多案发现场,也见过无数死尸,或溺水膨胀,或高度腐烂,却完全不可能是乳白的肤色。 他定了定神,仔细重新观察,才终于发现,那一处包袱里挂着的,竟然是一个假人。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给这件事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佐证。 梁延川立刻将白梓岑从地上拉起,因为生怕她使计从自己身边挣脱,他还强蛮地抱住了她的腰。他迈开一步,靠近洞口,然后慢慢地蹲下身,让白梓岑也顺利地趴下。 梁延川学过人体力学,一个人在伏倒的时候,往往是最无力且任人宰割的时候。梁延川害怕白梓岑再做些出格的举动,只好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梁延川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此刻,他却用尽了他一生的忍耐力在跟她解释:“白梓岑,你听我说,你睁开眼睛往洞口看,那里挂着一个包袱,应该是骗子刚刚扔下去的,你看见了吗?” 白梓岑并没有像梁延川那么多的阅历,在看见乳白色肢体的那一刻,情绪立刻崩溃。 “梁延川,你放开我,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救晓晓!”她疯狂挣扎,额头一遍遍地磕碰在地面上,逐渐发青发紫。 梁延川抱住她的脑袋,让她停止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白梓岑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是个假人,根本不是晓晓。” 梁延川没想到,自己的解释竟然引来了白梓岑如此激烈的反应。在她歇斯底里的挣扎下,梁延川险些都快控制不住她了。 “你胡说,那就是晓晓。你滚开,你给我滚开!” 白梓岑已然被面前的一切冲昏了头脑。裸露的人类肢体,以及多年母女分离的崩溃感,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发了疯似的抓起梁延川擒住她双肩的那只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牙齿的莫氏硬度仅次于钻石,因此,当白梓岑歇斯底里地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梁延川的蓝色衬衫上,立刻留下了一个周围光滑的血红印子。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梁延川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与此同时,白梓岑开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还未接近窨井洞口,她的左脸就感到了一阵剧痛。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啪 声音极端清脆。 这是梁延川第一次打她。 即便是当初,她不顾一切地欺骗他,不顾一切地拿着刀子捅向他,他也未曾有过一句怨言,更不用说打她了。 这一觉悟,让白梓岑清醒了不少。她僵直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拼命流淌的眼泪,也像是在泪腺处被塞了一团棉花,再也淌不下来。 眼见白梓岑终于安静下来,梁延川才凑近了她,重新将手臂环在她的腰间,禁锢住她跳下去的野心。 “白梓岑,你醒醒。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根本不是晓晓,那是个假人。”梁延川的语气开始缓和,像是劝慰,只是这劝慰中,又夹杂着零星可辨的控诉,“晓晓在五年前就已经被你扔了,扔在了远江市福利院的大门口。五年过去了,她早就不知所踪了。你当初抛下她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你已经遗弃她了。到现在你何必再说要她,又何必再说救她。白梓岑,晓晓已经死了,从你下决心抛弃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梁延川那只扶住白梓岑腰间的手臂,猛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将他往下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白梓岑已经直落落地跪了下去 她也不说话,只是抱住他熨烫笔挺的西装裤脚,将额头靠上去。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连一点希望都不愿意给我。即便” 她眼泪横流,打湿了梁延川的裤脚。 “即便是让我跳下去死了,也好啊。” 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围绕着周遭。 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火速驶来的急救车。 警员们抵达的前一刻,白梓岑已经彻底哭晕在了梁延川的怀里。 梁延川不假他人之手,将白梓岑搬上救护车。救护车平稳地驶向医院,梁延川生怕路上的颠簸惊醒了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而后,将手臂枕在她的后颈,左手抚着她左侧脸颊红肿的五指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询问着她:“小岑,疼不疼?”
第18章 悲欢的注定(1) 梁延川回了一趟家,拿了些常备的日用品。白梓岑还处于昏迷中,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家属,唯一一个算得上亲戚的许阿姨也已经是个骨癌晚期难以走动的老人。梁延川下不去狠心,打算去医院陪夜。 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嗡嗡振动了几下,梁延川打开收件箱,才发现是张警官发来的短信,告知他犯罪嫌疑人已经捉拿归案了。 梁延川随手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径直离开,然而,他刚走到玄关口的时候,就有个小人儿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裤腿。 “爸爸,现在都是n了,你要去哪里呀?”梁语陶穿着一身粉色珊瑚绒卡通睡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 梁延川蹲下身,维持视线与她齐平的状态,耐心地同她说:“陶陶还记得那个我们经常在机场遇见的白阿姨吗?” “记得。”梁语陶声音细软。 “白阿姨出了点事,她没有爸爸妈妈,没人照顾她,所以爸爸打算帮忙去照顾她一会儿。”梁延川朝梁语陶慈爱地笑了笑,又伸出手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爸爸已经叫了奶奶过来,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陶陶就跟着奶奶回家住几天好吗?” “爸爸,我不想去奶奶那儿。”梁语陶嘟着嘴。 梁语陶一向对梁延川言听计从,因此,当她说不愿意的时候,梁延川不禁微微惊讶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着爸爸,顺便” “顺便什么?”梁延川温柔地朝女儿笑。 梁语陶搓了搓自己肉肉圆圆的小脸:“顺便陶陶也想一起去照顾白阿姨,因为我的中文老师说过,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良好美德。”梁语陶嘿嘿地笑了一声,“爸爸说过的,我们是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美德。” 梁语陶说要一起去照顾白梓岑,梁延川是犹豫的。他并不希望梁语陶对白梓岑有过分的亲近,可能是出于自私,又或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因为,他受过白梓岑的害,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重蹈覆辙。 “爸爸,拜托拜托嘛”梁语陶扯着他的裤脚,嘟着唇哀求的模样,甚是可爱。 梁延川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说:“陶陶,奶奶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和奶奶玩的吗?” “可是我现在想跟你玩。”梁语陶张开手臂,示意梁延川要抱抱,“爸爸,你平时都忙工作,不陪陶陶。现在连陶陶这么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答应了,我觉得你一定是不爱陶陶了。”梁语陶扁了扁嘴,像是下一秒就能声泪俱下地向梁延川表演她最擅长的哭戏。 梁延川起初仍是坚持的,但眼见女儿这副模样,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被送往医院之后,白梓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前额上疯狂碰撞留下来的伤,医生已经做了完美的处理,并在她的额前圈了层厚重的纱布,再也看不到流血的伤口,反倒像是刚刚动完脑部手术的重伤病人。 窗外的夜色蜕变为初晨的鱼肚白,而白梓岑却依然昏迷着。梁延川起先也以为是她前额的磕碰导致了长时间的昏迷,幸好在医生的细致检查下,才确定撞伤并没有影响到脑部功能。 半躺在他怀里的小女儿忽然伸了个懒腰,迷迷蒙蒙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爸爸,几点了呀?” 梁延川揉揉她的脑袋:“才五点,再睡会儿。” 梁语陶煞有介事地翻了个身,将小脸正对着病床上的白梓岑:“白阿姨醒过了吗?” “没有。” “哦,那我再睡一会儿。” 梁语陶重新闭上眼睛,安分地躺在梁延川的怀里。大约是长时间没有睡眠以及过久的精神紧绷,没过多久,梁延川也终于撑不下去,缓缓进入了睡眠状态。 片刻之后,当梁延川还未进入深度的睡眠时,忽然有一双手,用着细微的力气,规律且轻缓地摇动着他的肩膀。 梁延川下意识地睁开眼,以为是白梓岑醒了。然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女儿梁语陶放大了的脸庞。梁语陶大约是睡饱了,连带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近距离的观察下,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瞳孔里丝状的虹膜。 还未等梁延川有所动作,梁语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起口来:“爸爸爸爸,你叫梁延川对吧?” 梁语陶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梁延川一头雾水。 他不由得笑笑,说:“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是连爸爸叫什么都忘记了?” “不是不是。”梁语陶连忙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爸爸,你是叫梁延川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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