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扉页,是一处歪歪扭扭的字体,上面写着:三年级二班白梓岑。 三年级的时候,白梓岑整十岁,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那时候的她,饶是有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很难想到,十几年后的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堕落、不堪。 白梓岑随手翻了翻,虽然都是些陈腔滥调的老故事,倒也看得有些入迷,灰姑娘白雪公主 这本书是白梓岑认识小紫的第一年,送她的礼物。山里交通淤塞,文化也尚不发达,小紫虽然学过点语文,但看起书来总是磕磕绊绊的。白梓岑虽然比她小了两岁,但所幸父母从小就给了她良好的教育,基本上不是生僻字,就能看懂。白梓岑将这本书赠给小紫之后,她的业余生活,就变成了教小紫看童话故事。看到不懂的地方,小紫还会用拼音标注。白梓岑也有问过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说,想学会说故事给曾兆听。 想到这里,白梓岑不由得嘴角上扬。她是多么庆幸,小紫年少时的梦想成了真,她确确实实地嫁给了她最爱的兆哥,虽然这份梦想维持的时间有些短暂。 发黄的纸页读得白梓岑眼眸酸涩,她信手将童话书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暖洋洋的橙黄色灯光就在头顶,白梓岑的眼皮有些发沉,正打算睡下去,却想到床头边的那一碗粥还没喝完,又重新拿了起来。 粥碗就搁在童话书旁边,大约是太困了,白梓岑端粥的姿势有些疲惫,一不小心就将童话书也一并带了起来。 啪 书本掉落在地板上,清脆震颤的响声,不由得让白梓岑清醒过来。夜晚的微风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伴随着风声,将纸张吹得簌簌地响,杂乱又无章。 白梓岑从床边弯下腰,将书本捡起来。然而,就在那一刻,纸张被吹动的瞬间,页面很是时宜地停留在了最后一页。 白梓岑猛地一怔。 她立马抄起书本,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空白纸页,布满了歪斜扭曲的字体,像是刚开始学写字的儿童留下的。然而,白梓岑却凭着这些单薄的字体,认出了是小紫的字迹。这是小紫的笔记,千真万确。 而落款时写下的日期,正是白梓岑逃离山村后的第三天! 白梓岑将那个日子记得万分清楚,因为那是她曾经以为的,她应该劫后余生的日子。 字迹歪歪扭扭,甚至还夹杂了一些晦涩的拼音,白梓岑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将内容通读完整。 待看完这一整段话,白梓岑立即怔在了当场,眼泪崩溃般肆意流淌,像是炸开了的水管。 她发了疯似的立刻跑出去,一并带走了那本笔记。 曾兆是在楼梯的回廊口遇见白梓岑的。 那时他正拾级而上,她正奔赴往下。两人碰面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像是发了狂似的,拼命地流着,一点也没有止息的意思。 曾兆见状,倒是有些慌了。他没带随身的拐杖,只能按着那只受伤的脚,依附着楼梯的栏杆,一瘸一拐地往上攀。 “小岑,怎么了?”连语气都是慌张的。 白梓岑深吸了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些,才将手中的那本格林童话,送到曾兆的面前:“兆哥,你认得出这本书吗?” 曾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片刻之后,才苍白地朝白梓岑笑了笑,笑容里裹挟着一股卑微的味道:“当然记得,这本书是当年你送给小紫的,她一直当宝贝似的。去年搬家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这本书丢了,没想到倒是被你找着了。” 说罢,曾兆就伸出手,打算将白梓岑手里的书抢过来。 白梓岑下意识地将书往回收,曾兆便跨了一步往上走。他左手扶着瘸了的左腿,右手高举过头顶,去够白梓岑手上的书。这样身形艰难的模样,深深刺痛了白梓岑的眼睛,疼到像是心上被扎了千万根针,密密麻麻的,连伤口都找不到。 她哽着喉咙,将目光投注在他那条瘸了的左腿上,语气艰涩:“兆哥,我问你,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意外。”曾兆轻描淡写。 “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对吗?”曾兆的稀松平常,倒是显得白梓岑咄咄逼人了,她皱着眉,再次发问:“是因为当年放走了我,是吗?” “你别乱想。”曾兆蹙眉,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模样。 他自顾自地别开脸,撇开白梓岑,变换了方向,一个人干净利落地,依靠着栏杆往楼梯下走。 四肢完好的人,总比微有缺陷的人走得快。还未等曾兆反应过来,白梓岑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她眼眶微红,湿润的泪水像是随时都要从眼睑中滑下。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连泫然欲滴的眼泪,也像是在那一刻停滞了。 钟表上的分针秒针都同时停顿在了这一个关键点。 “兆哥,我看到了小紫姐的日记。” 没有迟疑,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相比于白梓岑的坦然,曾兆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他是看过那一本书的,自然也知道小紫在里面写下了什么。前些年,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翻上一阵,看小紫曾经为了他有多么义无反顾,又回头看看自己有多愧对于她。 曾兆留下这本书,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有多对不起那个叫小紫的女人。她有生之年,他没能给她最优渥的物质,也没能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情。前者,他那时未曾拥有。而后者,他很早的时候,就给了一个叫白梓岑的女孩儿。 感情是最自私的东西,曾兆送了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还未等曾兆开口,白梓岑的声音再一次插了进来,带着点懊悔,带着点愧疚。 “你的腿是因为我吗?”她犹豫不决地,将这句话完整地吐了出来。 这一次,曾兆没有逃避,只是浅浅淡淡地朝白梓岑笑了笑。略微黝黑的脸上,依旧透露着十几年前,放走白梓岑时的那股倔强。 “小岑,你别乱想。” 白梓岑冷不防地打断他,将泛黄发旧的纸张,翻到了最后字迹歪曲的一页:“小紫姐写得清清楚楚,2005年6月18号。打死我也不会忘记,那是我逃出山村后的第三天。” “兆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曾兆没说话,只是笑着朝白梓岑迈近了一步。他也没做什么逾矩的动作,只是走上前,轻轻地揽住了白梓岑的肩。温和地低喃,像是兄长的嘱咐:“傻姑娘,依你这个性子,要是真知道了那件事,保不齐就会傻兮兮地跑回来,然后一辈子被你养父母关在山村里。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白梓岑摇摇头。 曾兆微笑:“我说过,小岑是凤凰,应该飞回她原来的世界的。” 他话音刚落,白梓岑便泣不成声。 她靠在曾兆的怀里,连脊背都一颤一颤的:“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就该知道的,放走我你该受多大的罪。” 曾兆抚了抚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曾经。他并不想把这些难堪的往事,说给任何人听。但如果对象是白梓岑,他或许可以考虑:“那时候,你走了不到两个小时,我爸他们就进来了。我计算过,从我家到那条公路至少要三个小时,况且你一个女孩子不熟路,指不定就要耗上四五个小时。所以,为了不让村里人找到你,我特地给我爸指了另一条道,让人去追。结果你也知道的,没找到你,你养父母就把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曾兆勾了勾唇,憨厚的笑脸,一如过去那般纯良:“所幸我爸是村长,大家没敢多闹,就让我爸随手打了我一顿就完事了。不过不幸的是,我爸一棍子打中了我的左腿,左侧脚骨坏死,所以瘸了,跛了。” 白梓岑依旧在哭,曾兆几乎能感觉到衬衫一角已经湿润,应当是白梓岑的眼泪。 他慌了神,颇为懊恼地抽开了白梓岑手里的那本书,拧着粗重的眉毛,说:“女孩子总是爱夸张,你别信小紫在书上写的。我只是瘸了个左腿,又不是全身瘫痪了。傻姑娘,快别哭了。” 白梓岑没说话,只是静默地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眼神执着地望着他。泪水濡湿了发丝,凌乱地糊在她的脸上,但她瞳孔里的那一份倔强,却始终不曾散去。 “兆哥,我有个植物人哥哥。” “我知道。” “兆哥,我未婚生过孩子。” “我知道。” “我二十岁的时候,把孩子弄丢了,我未来还会想尽办法地找她。” “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兆哥,我坐过牢。” 这一次,曾兆未再展现出温和的笑靥。他只是震惊地看着她,眼里的感情瞬息万变,最后,安静地停留在了心疼的那一瞬间。 她也不顾他的回应,只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 “如果你昨天说的还作数,那我愿意,我愿意尝试着和你在一起。只要 “只要你不嫌弃我坐过牢,嫌弃我未婚生过孩子,嫌弃我有个植物人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当是对你对我,对过去的一种偿还。”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搂紧了她。那个怀抱不太用劲,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搂着漂浮的羽翼。白梓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都是谨慎细微的。 “小岑,你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 白梓岑不说话,只是笑。 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第23章 爱恨终结的宿命(1) 自那日决定要尝试着在一起,白梓岑和曾兆就一直恪尽职守地履行着男女朋友的关系。只是持续了那么多年的友情,要在瞬息之间转化为爱情,当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况且,白梓岑一直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心里始终还藏着那个不可能的人那个不可能的梁延川。 即便是他忘记她,结婚生女,幸福美满,她仍旧是对他心存幻想的。毕竟,年少时爱上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忘。在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之后,又哪那么容易放开。 白梓岑努力地在逼迫着自己接受曾兆的感情,假装轻松自在,只是每每想起梁延川这个名字,仍是会心头钝痛。 半个月以后,成峰建设旧工厂污染案件,在全市媒体的直播下,公开审理。 庭审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检控方稳占上风。由于许阿姨病情恶化,无法参加庭审,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白梓岑代她来参加。白梓岑知道这一桩官司对许阿姨举足轻重,所以也没顾忌梁延川,就直接到了法院。 彼时,她正安静地坐在观众席,旁听着关于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法庭上关于何方论责的争辩逐渐趋于白热化,而坐在检察官席位上的梁延川却一直未有发言,所有的辩论也不过是由他的助手完成。待到最后关键时刻,他才不紧不慢地从检控方的席位上站了起来。面对数百名的媒体与观众,娓娓道来了一个关于成峰建设老员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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