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桑,请进来吧。” 听见护士叫到自己,杨盼盼忐忑地咬了咬嘴唇。 “没事,我陪着你。” 杏子给她打气。 两人走进诊室,盼盼的视线落在大夫手里的检测报告上。虽然她已经用药店买来的测试纸验过了,但还是心存侥幸。 “这位太太,恭喜您,您怀孕了。” 女大夫笑得和蔼,“您真的非常敏感,孩子不到两个月您就有孕吐反应了。如果之后您的孕吐过于严重的话,我会帮您开一些缓解的药物,让您尽量不那么难受。” “杨桑,恭喜你。” 杏子闻言,惊呼一声。 不过在看清杨盼盼的表情后,她的嘴角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医生,确定是怀孕了么?” 杨盼盼的表情有不甘,有沉重,唯独没有喜悦。 “我以前曾经因为意外流产过一次,当时医生说我没有什么机会在怀孕了……大夫,会不会搞错了?” “应该没有错,你的尿检报告显示你现在确实是在妊娠期。至于你说的意外流产,能不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 盼盼犹豫了一下,将当年怎么被前夫生生打到流产,医生又是怎么嘱咐的事情和盘托出。杏子还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这段往事,她本身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听到最后居然直接哭了出来。 “我这样的身体,真的还能孕育孩子么?” “这样啊……以你目前的状态而言,我们也不知道到了妊娠后期会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要不再等过一个月,等孩子稍微大一些,再根据孩子的发育情况再看看?” “可是孩子大了,万一发育畸形需要做流产的话手术,不是对母体的伤害更大么?” 杏子担心地说。 “要不您回去和您丈夫商量一下?” 女大夫看了眼病历卡,上面的婚姻状态写的是“已婚”。 “我……我不能直接做人流么?” 盼盼舔了舔嘴唇,“说实话,我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我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本院实施终止妊娠手术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另外也需要您丈夫的同意。” 大夫一脸遗憾地说,“不过您现在的丈夫知道您身体情况特殊的话,应该会体谅您的。等下回预约好,你们夫妇两个再一起来吧。” “为什么,我自己签同意书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丈夫到场?” 盼盼大为不解。 “这位太太您是中国人可能不太了解。这是日本法律规定的哦。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女性,想要做这个手术的话一定要取得丈夫或者男朋友的同意并且签字,不然医院是不会进行手术的。” 盼盼拧着眉头,心想丈夫也就算了,怎么男朋友都能管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她们纺织厂女工多,计划生育又抓得紧。要是发现已经生过孩子的女工又怀孕,计生办的大姐比谁都积极,一定拉去纺织医院打掉。更不要提未婚的姑娘了,双凤就不止一次陪小姐妹去打胎。 “杨桑,你不想让你丈夫知道么?” 从医院出来,两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店歇息。 盼盼摇了摇头,“没必要。” 杏子还想追问,最终忍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盼盼抬起头,睫毛不住地颤抖,“杏子,我太痛苦了……” 沈庆生的事,山田的事,还有那么多欠债,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脖颈,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杨桑,你别这样,我想想办法……啊!” 杏子眼睛一亮,抓住她的双手。 “我班级里有个女同学在前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后无缘无故消失了几天,再次出现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样。” “她找到男朋友签字了么?” “怎么可能,她和她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场面非常难看,都扬言要杀了对方……我想起来了,女生里私下里有传闻,说她可能找了学长帮忙。” “帮忙?” 盼盼想了一下,“难道是……” 找人冒充男朋友! “杨桑,你也去找人帮忙不就好了。” 杏子脑子转得极快,“反正你也没有冠夫姓,医院又不知道你老公是谁。” 盼盼迅速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认识的男性,结果想来想去,她能说得上话的,并且愿意帮助她的人也只有那一个…… ———— 戴家宝很难形容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杨盼盼主动来找自己帮忙,这本来是一件让人挺高兴的事情,说明自己在她心底是有点分量的。但是她一开口却是让他扮演她的丈夫……然后陪她去妇产科打胎。 “为什么?” 他想作为临时演员,自己也还是有一定的知情权的。 而且这事儿如果不说说清楚,万一盼盼的丈夫山田知道了的话……想到山田,阿宝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我不想要。” 盼盼低下头,眼神哀伤,口吻却是毅然决然,“我不生下它,不想给山田生孩子。”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宝知道因为沈庆生的缘故,盼盼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又能怀上,应该欢天喜地才是,怎么会想要打掉它呢。 “山田他……有别的女人。” 盼盼轻声说。 然而她的心底却爆发出另一个声音: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不想生,就是因为我不想再生一个孩子!哪怕没有发现山田出轨,我也不会生下它的。 我现在的人生阶段里没有空余的时间分给一个孩子。我要打工,我要赚钱,我想进杏子说的小林制衣铺工作。不论如何,在未来三到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没有要一个孩子的计划。 如果在这个时候生下它,就意味着自己在接下来的至少一年时间里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只能围着奶粉、尿布和厨房打转。在国内的时候,姆妈还可以给她搭把手,在东京…… 不,不,我没有办法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在日本生存。 是的,我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保证,又怎么来抚养一个孩子呢? 盼盼的面前没有镜子,不知道她的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此刻聚集了大颗大颗的泪水。苍白的脸颊上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色,眼角通红,薄薄的眼皮夹着一颗泪珠,犹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不住地颤抖着。那泪水欲滴未滴,反射着午后耀眼的阳光。 阿宝情不自禁伸手去抓那晶莹的珍珠,却在掌心即将抚上她面颊的刹那改变方向,转而捏住她的肩膀。 “你做完手术要怎么办?能瞒得过你先生么?” 听阿宝的ʟᴇxɪ意思应该是答应帮她了,盼盼感激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打算请一天的假,上午做好手术,下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我听人说,人流手术之后也要坐月子的,上海人叫做‘小月子’。” “阿宝,你知道的真多。” “你别笑,这个不能开玩笑。我以前听我妈跟苏州好婆的媳妇说的,年轻的时候不懂,老了身体就垮掉了。” “阿宝……我本来挺难受的,但是听到你说话我就想笑了。你怎么跟我妈说话的腔调一模一样。” 盼盼用手背擦去泪珠。 “盼盼!” “没事的,你听说过哪个外国女人会坐月子。别说流产了,人家生完孩子照样马上下床,该干嘛就干嘛。她们既然可以,我也可以。” “你又不是外国女人……” “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不要再说了,好么?” 阿宝看着盼盼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并不完美,没有诗文里说的那样指尖如笋,腕似白莲,她的指尖粗糙,因为常年捻线的关系甚至还带着薄薄的茧子。关节处的皮肤也有些粗糙,是一双劳动妇女的手。 这样的手不管是冰刀破鲜橙还端着黄藤酒,又或者用来挑红烛灯芯想来都是缺乏美感的,会让那些写出骚词的文人们觉得无趣。可是阿宝偏偏就心动了。 因为它温柔,干燥,让人心安,也让人心疼。 他想让这双手的主人好过些,不要再继续这样苦行僧似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只敢虚虚地握着,皮肤和皮肤之间的接触不过只有几毫米,却也足够让他欢欣。 “你说吧,预约的哪一天。” “等杏子下周回来上班之后……我会再拜托理惠帮我顶个班,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了,店长一定要抓狂。” “好。” 阿宝点头答应,“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你讲,你讲。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盼盼恨不得把心剖开给他看。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阿宝低下头,镜片后的目光灼灼。
第三十九章 窗外下起了雨,外头发出“砰砰”的声响,阿宝原本以为是雨珠打在雨蓬上发出的声音,转过头向上看,却发现医院的外墙上没有装雨蓬。他好奇地站了起来往下看,原来窗下是个小花园。院子里靠围墙的一圈种满了芭蕉树。刚才那是雨打芭蕉的声音。 照理说这样的声音最是让人凝神静气,然而阿宝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要受那么多罪,吃那么多苦,即便逃到异国他乡也改变不了被欺辱的命运。 阿宝的母亲是信佛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还有菩萨佛祖的诞辰,她都要和弄堂里的几个阿姨妈妈们背着香袋出门上香。 静安寺,玉佛寺,龙华寺,法华寺……上海的寺庙都去过了,就去苏州的,杭州的,扬州的。阿宝考大学那一年,姆妈还去平山堂打了个醮求观音菩萨保佑他金榜题名。 家里遇到好事,姆妈就说是菩萨保佑。遇到不好的事情,姆妈就说这都是命,命里注定是这样。 所以这个“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是命中注定,那么求神岂不是多余?如果不用求神,他姆妈逢年过节又在忙什么东西? 阿宝闲暇的时候也读过佛经,《心经》、《法华经》、《地藏本愿经》,念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生命解脱的门径,转而拿起他的数学物理书。佛法无边,数学做桨,物理是岸。 数理化渡他去美国,来东洋,却渡不了他身边受苦受难的人。 “先生,您妻子手术完成了,您去看一下吧。” 阿宝对着窗外出神,护士小姐走过来,将他带他去了病房。 另一方面,手术过后杨盼盼并没有躺在病床上,她收拾好包袱刚要准备出门迎面就遇上了阿宝和护士。 “你做什么?” 阿宝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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