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上面爬着丝瓜藤,瓜果长长的吊着, 洋溢着一种饱满的喜悦。往上是黑蓝色的天,一轮月从云层下冒出头来。 饭桌就搭在花爬架旁边,露天的, 四宫格火锅架在炉子上,旁边摆满了切好洗净的食材, 还有一盘下酒西瓜。 祝正清走过去看了一眼,是鸳鸯火锅, 他不大能吃辣,每次只把菜烫进番茄锅。秦宛就不一样, 无辣不欢, 每次都得把嘴巴一圈辣得红通通。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闲起来就爱恋旧。 祝正清一直觉得人生只有两个时间段, 从出生到成年,从成年到死去。 第一段岁月最是无忧, 没什么烦恼, 总是前进状态,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第二段便有所不同, 好像整个人生都在下坡,一点一点往死亡的低谷走去。 对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清晰后,便开始无限制地怀念过去,离终点越近,这种无限制便越发疯狂。 所以,祝正清很少让自己闲下来。 他不想放任自己疯起来。 “老祝啊,你怎么还换了身衣服,我们刚才都以为你不来吃饭了。” 贺初明这话叫祝正清一愣,他略显不自在地扶了扶镜框,“脏了,就回家顺手换了。” 贺初明了然地点头,走过去揽着祝正清的肩坐下,为他拿杯子倒酒,哥俩好似的。 “咱们这好些年没一起吃顿饭了。” 他身上倒是没什么企业高管的架子,平易近人,只是偶尔爱在贺遥面前装作一副严父模样。 照他自己的话来说,杜筠心都那么宠着贺遥了,他怎么都得有点父亲的威严。 祝正清看了眼一边低头看手机的祝在,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点点头,内敛地道:“有十多年了吧。” 贺初明也颇为感慨:“起先是孩子们读书忙,没时间一起吃饭,现在好不容易毕业了,又各奔东西。你这搬到那边去了,想找人喝个酒都找不着。筠心一直还怕咱们两家生分呢。” 一旁贺遥顺势插嘴:“妈那性子,成天就瞎担心。” 本想着这话能活跃一下气氛,担心许久不联系了,祝正清会犯尴尬。 结果只见他看了一眼贺遥,面色不变地道:“关系需要日积月累的维护,长时间不联系,生分是必然的结果。” 声音莫名凉飕飕的,听得贺遥后背一凉。他皱着眉毛,有些诧异地看向祝正清,祝正清却不看他。 一边还在跟黎安聊天的祝在听到这话,抬起头,见贺遥脸上表情变化莫测,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她对此喜闻乐见,但是总不能让贺初明丢了面子。 她便对贺初明道:“杜阿姨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了,我们两家关系好着呢。” 大家虽然都知道祝正清平日里话不多,情商也偶尔会不在线,但这种拆台的话,谁都还没见他说过。 贺初明混迹商场多年,自然是个老人精,一眼看出祝正清对贺遥有种若有若无的敌意。 虽说有些好奇,但他面上不显,嘴里仍笑着说:“诶,其实老祝这话有道理!任何关系都需要维护的。以后常来我们家吃饭,这关系不就越来越好吗?” 祝在笑着刚要接话,却被祝正清抢先一步回绝。 “不麻烦了。” “能麻烦什么,不过就是多双碗筷的事!你就这么拧巴。” 杜筠心端着盆点心出来,凑巧听到他说这话,直言道。 如果没有杜筠心刚好接话,这场面还不知道尴尬成什么样。祝在笑容不变,看向祝正清的视线却带着丝丝审视。 他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对贺遥有意见? 这场露天的火锅宴从一杯酒开始。 祝在挺喜欢吃辣的,大概是继承了秦宛的基因,嗜辣如命。 秦宛这名听着温温柔柔,实际上脾气比杜筠心还直爽,肩上扛个娃,气都不带喘的。只不过后来生了病,身体状况大打折扣,从前多有活力,躺在病床上恹恹的模样就有多让人心疼。 即便医生叮嘱了她饮食要清淡,可还是隔三差五背着医生护士下楼去买路边摊的小吃,跟个孩子似的。 祝在放学去看她的时候,正好在医院楼下逮住她,现在回想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以前祝在就想,她要是嫁给一个跟贺初明般全心全意对妻子照顾有加的人,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样遗憾了。 其实祝在不仅仅恨祝正清,她也恨自己。 如果不是她跑去祝正清的工作单位找他,秦宛也不会在走之前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 她常常就在想,那该是种什么样的孤独和落寞,失望和无助? 每每想到这,她的浑身便会被一股溺亡感包裹,像被保鲜膜一层一层封住面目,看得见阳光,也闻得见花香,却无法向人交流。随后如脱落的叶,一步步坠入尘埃。 留给世人最后的挣扎,是埋在风里沉默无言的嘶吼。 好像她母亲临死时的濒死感移情到了她身上。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祝正清,也不会原谅她自己。 “崽崽别光顾着喝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来吃点菜。” 杜筠心笑着朝祝在碗里夹了片肥牛。 估摸着天太黑,灯光又朦朦胧胧的,杜筠心没看清,辣滋滋的油水突然溅到祝在手背上。 她疼得手猛的往后一缩。 杜筠心没发现,倒是坐在她身边的贺遥将身子够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句:“怎么了?” 这忽来的一声没有准备,倒是把祝在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贺遥略显紧张的眼睛里映着熠亮的灯光。 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祝在垂下眼睫,摇摇头,抽了张纸把手背擦干净。 刚要卷成一坨,扔垃圾桶,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贺遥将她的手移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名堂。 他迟疑地望向祝在:“你烫到了?” “……没。” “我就说,这看着也不像。” 贺遥放心地把她的手放下。 祝在嘴角抽了抽,十分怀疑她以前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了。 手背上传来一阵阵的灼烧感,祝在没吭声没解释,暗暗将手贴着冰啤酒瓶,以减轻这种痛感。 那边贺初明还在跟祝正清喝酒。 祝正清今天兴致似乎挺高的,一杯下肚又是一杯,看得贺初明不断惊呼。 “老祝的酒量原来这么好啊!” 啤酒都不够,他还要喝白的。 以至于半个多小时都过去了,菜没吃几口,酒却喝了不少。 瓶瓶罐罐堆在地上,光直射过去,清亮些的幽幽绿光就在另一边闪现,像是它们新生的影子。 有些诡谲,又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快乐。 祝在也喝了不少,迷迷糊糊的,嘴巴一圈被辣得有些微微泛红。 头有些晕,她眯着眼刚要倒桌上躺会儿,额头却被一双大手猛然挡住。 “你干嘛?”祝在瞪他。 “桌上都是菜,你要倒盘子里去吗?”贺遥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哦,关你什么事!” “嗬。”贺遥忍不住笑出声,“多大的人了还说这种话,你幼稚不幼稚。” 祝在没说话,眼睛一闭,直接往他那边倒去。 他忙接住她,手背不自觉贴着她露在外边的细长手臂。贺遥有些心惊,怎么这么凉。 他想了想,尽管有些犹豫,却还是低头问她。 “……祝在,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身上这么冷?” 怀里的人眼睛缓缓睁开,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贺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心底蓦然萌生出一种嚣张的热烈,风吹麦浪的起伏着。 “嗯,绝症。” “……” 呜咽的风里夹杂着惊疑的沉默。 “想知道什么绝症吗?” “不想。” “我就要说。” “那我不听。”贺遥偏过头去,声线由于紧张有些微的沙哑。 祝在猛地起身,藤蔓一样缠着他,将他的头掰过来与她直视。 “你就要听。” 风吹动她散落的长发,扫过眼睛,刺痛感让她的双眼不自觉起了水雾,眼眶也红了一点。 贺遥蓦然一怔。 这双眼睛在今夜有所不同。 今夜,它是天上月。 朦胧的光华像水一般,漾着他这艘渺小的船。 如此渺小的他,在此悬溺,终将迷失。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问:“什么绝症?” “你凑过来点。” 贺遥应言,耳朵朝她唇边偏了偏,酥酥麻麻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我得了……绝不跟贺遥复合症!” 还不待他理清这句话,便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贺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便感觉怀里人嘴上的力度越来越轻,痛感也没有那么刺得慌了。 贺遥朝祝在看去,她闭上了眼睛,浑身酒气,醉得不省人事。 “祝在,你他大爷的,咬我,属狗的吗?” 自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贺遥长吁一口气,心底是又气又想笑。 末了,自言自语地嘲笑:“就这点酒量还要逞强。”
第32章 杜筠心还在跟两个大老爷们碎碎叨叨地聊着天, 她也喝了点小酒,迷蒙的脸染上酡红。 “祝教授啊,你这性子我都懒得说你了, 还是得改改。” 她这喝了点酒嘴没个把门的, 贺初明担心,碰了碰她的手, 叫她收敛点。 然而祝正清并不恼, 只低头喝了口闷酒, 闭上眼睛。 他自嘲地说:“以前小宛也说过,我这性子该改。这么多年了, 也没能改掉。” 提及故人,杜筠心也有几分伤感。 她安静两秒,说:“过日子是过以后, 咱们就少叨念以前了。你看呢,这不还有祝在, 你得盯着她嫁个好男人。” 这话刚落,祝正清睁开眼, 鼻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好男人?哪里有?少咯!” “咱们贺初明就是好男人啊,虽然有时候确实鸡婆了点, 但老实肯干。我相信, 咱家贺遥一定也是。” “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老的还行, 小的……呵呵。” 杜筠心疑惑地盯向他:“贺遥惹你了?” 祝正清又把眼睛闭上:“没有。” “那我怎么发现你对他敌意不小?” “有吗?我对谁都这样,实话实说。” “祝正清!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吧, 有点礼貌, 但是不多。” 见杜筠心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贺初明忙去充当和事佬。 “好了, 都少说点,多吃点菜,光盘行动啊!不吃浪费了。”说着他把面前的一盘下酒卤菜移到祝正清面前,又朝对面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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