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凳子,往后挪了挪,纤细的指尖捏住一旁堆放柴火,在垛中挑了根粗细正好的木棍,单手将发挽于脑后,别上木棍,一阵清凉在颈后散开,她望着炉中燃烧的柴火,愣愣出神,碎发丝丝落下,添了些温婉。 “不在屋里休息,瞎折腾什么?” 孔静晓肩头一耸,侧头看去,邓桓庭倚在堂屋门口,二人隔着院子,不远的距离,她却一时无话,脑中一片空白,只望着堂屋口,不知是在盼他离开,还是等他走来,冷言冷语也罢,说些什么也好,总归是人该有七情六欲,挥洒自如,鲜明生动。 面前的人既不开口,也不离开,二人就这么静静对望,就好像隔着不大的院子,看不到彼此的目光。 孔静晓看了片刻,侧脸被火烤得发烫,她慢慢站起身,在灶房门口站定,“司令可有什么想吃的?” 邓桓庭卷起袖子,随口嘱咐道:“你我在此处,名为夫妻,你平日叫我铭瑄,莫要露破绽。” “铭瑄……”,两字在孔静晓嘴里过了遍,“君子谦谦,温润通透……” 她瞄着邓桓庭,上下打量一番,短褂长裤,袖口裤腿皆被挽上,肌肉紧绷的手臂,结实修长的腿,这般内敛的性格跟他这张扬专横的做派,简直是天壤之别,想到此处,心下了然,取此小字,或许是邓督军对他的期望,也说不定。 都不是话多的人,二人各自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说出的话经过小小的院子,好似幽深的长廊般,好半天得不到回应。 院中寂静无声,门口经过的推车滚动,木轮格愣格愣的叩着,催促院中二人好歹说上一言半语。 女子静静立在面前,眼眸低垂,长睫遮蔽,好半天才眨一下,若不细瞧,根本看不见一丝动作,沉默无声,还以为是蜡像人偶,立在那儿。 院子不大,邓桓庭迈开步子,两三步就走到她面前,感受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入了三伏,即使不动,也能热出一身汗,二人离得这般近,他却半分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热气。 邓桓庭绕着她走起圈来,杏眼朱唇,皮相是一等一的好,双手规矩交在身上,头微垂,背挺得笔直,任由他打量,半点无措不显,也不知是从容大方,还是满不在乎,反正是怎么瞧着,都觉得少了点人气。 男人时不时出现在眼前,即便不想理会,但在身边萦绕的层层热气,让孔静晓无法忽视,眼眸余光不受控的跟着人影转动,偏生这人好似乐此不疲的喜欢围着人‘闲庭信步’,不自觉的跟着几圈下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眩晕带着浅浅恶心涌上来。 她闭了闭眼,咬着下唇,缓了片刻,睁眼抬头,见邓桓庭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孔静晓终是开口问了声,“铭瑄,在瞧什么?” 不疾不徐的脚步猛然顿住,邓桓庭错愕,表字许久没被人喊过,本以为依着眼前人的沉闷性子,不到人前,断不会改口唤他。 邓桓庭勾唇,后槽牙嘬了下腮,轻笑一声。 这生了病,人倒是变得乖巧听话。 邓桓庭朝堂屋歪了下头,“进屋。” 孔静晓原地不动,“你昨日受累,我……” 听她哆嗦,邓桓庭眉头一皱,但还是压着不耐,解释道:“你我困于此地,自当互相照拂。” 他侧身挥手,叫她不必多言,赶紧回屋。 第809章 809 不好再推辞,孔静晓进了屋,脱了鞋,躺在床上,听着灶台动静,辗转反侧,不自在的翻了两次身,最后长舒了口气,沉心阖目,强逼自己休息。 灶房与屋子一墙之隔,墙壁略薄,菜刀切碎葱姜,双目紧闭,听觉变得灵敏,她不自禁分析着灶上的人在切何种食材,‘当当当’刀刃叩着菜板,闷响有序,想必片片均匀,孔静晓心里默默赞了句,刀工不错。 急促规矩忽而戛然而止,随即刻意放轻了动作,明显是想起屋里逐渐谱成悠扬轻快的曲子,听久了,竟意外的顺耳安心。 床上的人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平缓,安逸的睡起回笼觉。 …… 夏风拍打着窗棂,天光大亮,地气蒸腾,星碎光影带走茫茫雾气,周围事物越发远离,形成另外一个空间,与人遥遥相望,既陌生又熟悉。 屋中温度升高,床上的人睡了一身汗,耳听八方,却迟迟不愿醒来。 床边一沉,手被托起,冰凉的毛巾擦拭着手心的汗,一下一下,耐心缓慢,跟急躁的人完全不搭边,带来丝丝清凉。 孔静晓缓缓睁开眼,时刻保持警惕是必修课,在人踏进屋时,她便醒了。 男人神情平静,利落的碎发还带着未擦干的水滴,见人已醒来,若无其事的放下,又牵过床里的那只手,重复刚才的动作,“缓会儿,该吃饭了。” 手心覆着凉爽,手背贴着炽热,孔静晓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撑着床边,准备起身。 眉心一凉,指尖微微用力,阻止了她起身。 “急什么?” 孔静晓平躺着,与他对视,“我好多了。” 毛巾随手扔进盆中,邓桓庭端盆起身,撂下句,“等着。” 孔静晓侧头望着离开的背影,又回正,看着床顶,长睫忽闪,而后长长的颤声呼了口气…… 方凳放在床边,清粥小菜置于凳面,两人捧着饭碗,将就吃了顿饭。 将碗放在凳边,孔静晓瞧着他的脸色,慢慢道:“晚些我出去打探...” 空碗叠放,男人擦净手,忽而靠近,肩头被扶住,腰后的枕头被放平,她看着邓桓庭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按回床上。 他叹了口气,语气淡淡道:“年纪不大,倒是个操心命。” 许是屋中燥热的空气,停滞了反应,或是难得平静的气氛,心绪渐平,孔静晓徒生惫懒,放任自己无所事事。 从前,外有父兄在外操劳,内有母亲执掌家务,她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父母不刻意培养她端庄大方、秀外慧中,也未想过在她嫁人后,必要撑得当家夫人的身份,美名传扬。 依父兄的话,孔家的女儿,身份摆在那儿,谁敢怠慢分毫? 娘家硬气,父兄鼎力支持,她有的是底气,也就不是多么勤快、机敏的人。 但也说了,那是从前…… 一朝跌落,孤苦伶仃…… 干燥的掌心覆上她的眼,打断思绪,男人沉稳平缓的声线低低响起,“安心休息,万事有我。” 冷冽的寒冰,骤然融化,涓涓溪水浸着温暖,静心安眠。 孔静晓噤声,长睫微颤,难以控制。 ………… 孙子维死后,陆腾死讯暴露,陆家军群龙无首,其部队分割成三股势力, 中庸者,驻守原地,静待观望。为下者,仍旧投靠关东军,求得庇护,借此得钱得粮,助纣为虐,而早先与陆腾投靠关东之意相悖者,当下与沽海方断绝往来,表明立场。 秦州向国府表示合作意向,万宏生看透关东军无退让之意,当下同意合作。 前所未有的团结,一时间战局逆转,在沽海单方面轰炸月余,各方如履薄冰,不得喘息时, 全城戒严月余之久,终是三伏过后,解除禁严。 巷中一处院落,绿树茵茵,似哪里变了,又似多了些说不清的气息。 女人一身宽松大袖青色旗袍,脚上布鞋软绵,拿着碗筷,正从灶房走出,没发出一丝动静。 院中石桌已被挪至墙边树下,树叶沙沙,带起清凉。 ‘咚咚咚!’ 大门敲响,蝉鸣不止。 第810章 810 女人不急于开门,待有规律的节奏,连响两次,这才慢慢放下碗筷,走了过去。 ‘吱嘎……’ 大门打开,巷中热气扑面而来。 男人穿着短打,皮肤晒得黝黑,单手托着西瓜,汗水大颗从颈侧滑下,在门打开一条缝隙时,就侧身闪进院中。 阴凉处放着木桶,他随手将瓜扔进刚打来的水中,拽着裤腿,坐上门槛,不避讳的扯下褂子,粗糙蹭着身上的汗。 关上大门,孔静晓走到院内一角。 两墙隔着一条铁丝,用于晾衣,深蓝色的麻布搭在一侧,麻布顺着铁丝展开,隔出洗漱用地。 从灶房拿出空桶,添满墙边缸中的水,拎至帘后,又从屋中拿出干净的毛巾,搭于帘上。 二人相处默契,无需多言,孔静晓走向灶房,邓桓庭起身走至帘后。 水噼里啪啦的砸下,隔着挡帘,二人面不改色,早已见怪不怪。 饭菜趁此摆上饭桌,散散热气。 邓桓庭不断舀出水,浇在身上,说着打探来的消息,“今儿去城门口,进出检查松泛,刚跟人接过头,再等两天,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捏着饭铲的手一顿,手上攥紧,指尖压得发白,不知是炽热的阳光,还是未知的迷茫,女人愣愣的站着,院中陷入意外的安静。 毛巾拧紧,水滴倾流砸下,孔静晓回过神,慢慢盛满饭,放于桌上。 帘子撩开,草草擦干的身体散着凉气,微风轻轻,吹来淡淡的皂角香。 邓桓庭赤着上身,坐在桌前,扫量着端上来的饭菜。 将要逃离这座城的喜悦,让那双眼睛炯炯发亮。 他笑看着坐在一旁忙活的孔静晓,说起话来,难得夸赞,“今儿的菜明油亮欠,你这厨艺是越发精进了。” 孔静晓扯下嘴角,笑意转瞬即逝,坐下用饭。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邓桓庭早习惯了她这副安静不喜笑的性子,自顾自的说起:“河西与秦州合作,燕冀已然成为主战场,你家人的尸骨,我派人送去郇州,你跟我回去祭拜。” 一阵疾风吹拂,风起云涌。 风声暂歇,好似带走了烫人的阳光,下起清凉。 孔静晓盯着碗里的饭,屏住呼吸,似随意的低声问:“你要带我回郇州?” 邓桓庭微蹙眉,停下筷子,看她,“不然?” 孔静晓闷头吃了口饭,嚼着摇了摇头。 邓桓庭眼瞧着女人,朱唇抿紧,片刻后,脸色明显松懈下来。 他眉头一松,挑眉问:“高兴了?” 孔静晓倏然抬头,眼底还残留着未褪下的笑意。 以为是快要见到家人的喜不自胜,邓桓庭冷哼,“变脸倒是快。” 孔静晓敛目,筷子一下下夹起白饭,低头不语。 邓桓庭瞧着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说道:“你这个人的来去,皆由我安排,旁的心思趁早收收。” 孔静晓嚼着饭,无声点了点头。 头顶那道目光久久未动,誓要在她的颅顶看穿个洞。 邓桓庭思忖片刻,补上一句:“此次任务后,你先到秘书处任职。” 孔静晓听此,这才抬头,忙道:“战局不明,我怎可在后方躲清净?司令不如将我派去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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