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衬衣,白头发似乎比上次见面还要多。 杨珍看了她一眼, 阴阳怪气地说:“来的还挺快,说什么自己忙腾不出时间, 这不是有时间吗?” 林时泱没吭声, 安安静静地准备换拖鞋。 杨珍又说:“哪有那么多讲究,你直接穿鞋进来吧,拖鞋我也没买新的。” 林时泱仍然没回应,转身把门关上。 看到这里的环境,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估计那个男人之后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杨珍忍无可忍, 矛盾终于在二人之间爆发, 于是她带着林添明出来单独租了个房子。 “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杨珍说着要进厨房。 林时泱出声道:“不用麻烦了。” 见女人态度执拗,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空玻璃杯,林时泱淡淡说:“你就算给我倒了,我也不会喝。” 这句话终于让杨珍停了下来。她有点不太自然地用手在衬衣上抹了几下,转身走过来,坐到她对面。 等了半天,杨珍满脸郁结,似乎还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林时泱有些不耐,直起身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晚上还有功课要复习。” “哎,你先别走啊。”杨珍见状急了,赶紧扯住林时泱的胳膊,“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 林时泱不用声色地抽回手,坐回原来的位置,静静地垂着眼睫,等待她的下文。 半晌,杨珍脸憋的通红,终于支支吾吾道:“我和你说一件事,那个……我已经离婚了。” 林时泱微不可察地怔了瞬,表情没什么变化:“哦。”和她没什么关系。 “其实上次的事情发生不久,我就已经打算和他离婚了。天天受骂挨打,那苦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你说我跟了他图什么啊,要钱他也没有,整天还好吃懒做……” 牢骚像是打开了闸门,一说就停不下来。 林时泱眉头越皱越深,冷不丁出声打断她:“你说的这些,就是今天要和我说的正事吗?” 杨珍忽然静默下来,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怪异,似乎还有一些不可置信,似乎在控诉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杨珍缓了半天,好像才找回自己本来的声音:“林时泱,我是你妈妈!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知不知道?我难道生了一个仇人出来吗?” 林时泱抬起眼直视她,不卑不亢:“难道你不幸的婚姻,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只一句话,杨珍满腔怨气瞬间偃旗息鼓,语塞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能够看清彼此的表情。 而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想去看杨珍的脸。 考了一整天的试,林时泱早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让自己脑袋里的齿轮持续转动。 杨珍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像是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下午,问道:“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林时泱答非所问:“我不饿。” “我去给你下面条,再给你打个荷包蛋,行不行?”说着,杨珍仿佛一刻也闲不住,又要进厨房忙活起来。 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是不是有什么屏障,林时泱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终于有些忍无可忍:“我说了,我不饿,我现在一点也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 理智几乎在绷断边缘,她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能不能一口气说完,然后放我离开?” 杨珍讷讷地张了张口:“你就这么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吗?” “我应该愿意吗?我有资格愿意吗?!”无形的弦啪得一声崩断,林时泱猛地站起,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爆发的情绪也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归于平静。 林时泱胸口轻微起伏,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就要走,但杨珍先一步拦住了她,急不可耐:“我有事和你说,你再等一会行不行,就一小会,我现在就说。” 林时泱握紧了门把手。 “泱泱……” 停了几秒。 “你还愿不愿意……和妈妈一起生活?” 林时泱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杨珍低下头,以一种妥协的姿态:“我,你,还有你弟弟,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一起生活好吗?你爸那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对你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妈妈一定加倍对你好,把欠你的都补偿给你,好吗?” 像是怕她拒绝,杨珍连忙补充:“正好你弟弟要读高中,他学习成绩不怎么好,作为姐姐你还可以多帮帮他。以后每天放学,妈妈给你们两个做好吃的等你们回来,好不好?” 林时泱一声不吭,沉默地注视着杨珍的脸。 那种神情,是期盼,是恳求,是她从未在杨珍脸上见过的低声下气。 可杨珍会知道吗?若干年前,她也曾用同样的神情,目送他们母子俩的车渐行渐远。 想到那些回忆,她甚至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可笑。 以为她有所动容,杨珍试探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时泱却后退了一步,轻声说:“我不愿意。” 顿了顿,她补了句:“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愿意。” 小时候的她曾一度以为,当眼前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会无比的兴奋与惊喜,甚至满心激动地扑进妈妈怀里。 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改变呢,她无从得知。 然而原因早已不重要,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已成定局。 * 从公交站台下来,天色已然昏暗。 秋意逼近,晚风裹挟着寒凉。 林时泱接到倪野打来的电话,那边有点吵,隐隐约约能听到陈思南的高谈阔论。 几秒之后,他似乎换了个地方,一下子背景音安静不少,问她:“到家了?” “嗯。”台阶平坦,她随意坐在便利店门口,撒了个谎,“刚吃完饭,你呢?” “我在外面。”倪野懒懒笑了下,“陈思南说为了庆祝他家狗成功生了七只狗崽,非要出来吃饭。” 林时泱弯弯唇,有点惊讶:“七只,这么多!” “嗯。” “没想到他家还养了小狗。” 似乎有点冷,林时泱转身进了便利店,找了个空位置,随手把话筒声音外放。 她慢吞吞地在桌子上趴下来,问道:“是什么品种?” “柯基,腿挺短。”倪野说,“而且挺肥的,很讨喜,改天让他带出来给你看看。” “好呀,我喜欢柯基。” “你喜欢狗?” “嗯,我还蛮喜欢的。”林时泱说,“小时候,我爷爷给我抱回来过一只小狗,是一只中华田园犬,特别听话,见到陌生人还会第一时间冲过来保护我。” “它叫什么名儿?” “旺旺,旺财的旺。其实这名字是我爷爷给取的,从抱回来我们就这么叫它。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很招财。”林时泱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一点点垂下眼,“只是后来……它不小心跑丢了。” 其实不是跑丢了。 发现旺旺不见了以后,她哭天抹泪地沿着街道找了好久好久。后来兴许是邻居姐姐不忍心继续隐瞒,又或者看不下去她那么伤心却徒劳无获,终于告诉她,林荣光某天把旺旺牵了出去,却再也没有把它带回来。 这件事几乎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很抵触回家,因为门口再也没有那只小黄狗笑得咧开嘴,朝她摇尾巴。 她不敢问林荣光把旺旺带去哪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祈祷,告诉自己林荣光可能给它找了一个更幸福的新家。 更差的结局,她想都不敢想。 强压下即将翻涌上来的负面情绪,林时泱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陈思南家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呀。” 倪野那边沉默了几秒,林时泱猜他可能没记住。果然,他说:“你等会,我问问他。” 一分钟后,倪野回来了,语气带笑:“叫墩墩,土墩的墩。” 林时泱愣了一下,忍不住弯起眼睛,也轻轻笑了出来:“还挺可爱的。” “嗯。”倪野不疼不痒补了句,“它是陈思南他妹,在家里地位比他还高点儿。” 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林时泱咬着下唇,笑得肩膀都在抖。 “倪野,你以后想养狗吗?”她问。 倪野想了想:“都行。” 又忽然顿了下,不紧不慢道:“如果你喜欢,可以养一只。” 什么啊。 说得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听到他引人遐想的回答,林时泱脸一下子像要烧起来。她装作听不懂,自动跳过这句,问:“如果你以后想养狗的话,你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没想好,你想取什么?”倪野想了会儿,没有确切答案。 诡计得逞,林时泱强抿着唇角,一本正经道:“我以后要是养一只小狗,就叫它小野。” “嗤,好名儿啊,你倒是挺会起。”倪野稍扬眉,语气纵容。 还不等林时泱偷笑,紧接着他说:“那我家的那只就叫小泱。” 身体顿住,刚想凶巴巴地反驳,对面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恼羞成怒,清冽地低笑几声:“怎么,你没觉得挺搭?小野和小泱,这不天生一对?” “你瞧瞧,连咱俩的狗都是情侣名儿。” 大脑短促地空白了一瞬。 似乎有一颗无形的糖果因为温度上升而悄悄化开,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无所遁形。 林时泱欲盖弥彰地“啊”了一下,放下手机冷静地原地转了两圈,然后重新回到桌子旁边。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有些迟疑地,缓慢地吐出三个字:“还真是。” 那边静了一秒,随即有很轻的笑声传来,那人故意模仿她的语调,悠悠重复:“还真是?” “嗯。”林时泱耳尖红的几乎像要滴血,仍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补充道,“天生……” 头低了点,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烫的脸,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一对。” 作者有话说: 刷!飞快闪现!发出想要评论的声音!刷!我又消失鸟! 另外,因为高中生不能…… 所以大家要知道,天生一对的只是分别叫小野和小泱的两只小狗喔,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是小狗喔!是小狗!真的是小狗喔!(瞥读者一眼)(心虚)(再瞥一眼)
第29章 进度条29 ◎墩墩,我都受伤了。◎ 转眼由夏季入秋, 高二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三分之一。 温度终于不那么炎热,绿叶开始泛黄, 路边的野花也逐一凋落,逐渐看不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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