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一听这话,神情也跟着沉顿了许久。 虽早有猜测,但真的听阿爹这么说,云葭还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忽而沉默下来。 不由去想阿郁知道之后会如何。 就在云葭抵达徐家的时候,李长遗也已经骑着马进了宫。 李崇在崇政殿。 他一路疾步而去,路上见到他的侍卫和宫人乍然看见他皆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他们连忙跪下向他请安,然李长遗早就离他们很远了。 一路到崇政殿。 冯保正好出来吩咐人重新换茶。 两年的时间,他看起来也见老了许多,忽见有人大步走来,还想训斥他没规矩,却扫见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顿时一怔。 等反应过来之时,李长遗已经快到近前了,他哎呦一声,连忙迎上前:“殿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派人来传一声,好去接您啊。”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了。 李长遗没有同他叙旧,径直朝他身后看去,却未瞧见人。 “他呢?” 冯保自是知晓他问的是谁,忙道:“陛下在里间批阅奏折呢。” 李长遗便二话不说径直抬脚进去了,也没着人通传。 李崇就在里间。 还是从前那副装扮和模样,只是明显看着清瘦了不少。 他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此刻看到青年匆匆进来,也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他的语气稀松如常。 好似他们昨日才见过,并未分开两年。 李长遗迟迟不曾说话,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而后忽然上前一把抓住李崇的手腕。 冯保跟进来,看见这一幕,脸色立刻变了。 正欲开口。 李崇却朝他摆了摆手。 冯保这才又收声。 上前放下两碗茶就又出去了。 “看出什么了?”李崇问李长遗。 李长遗闻言,沉默看着他,又沉默地收回手,他把手负于自己身后,紧攥成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方才哑声问他:“还有多久。” 李崇朝他一笑:“放心,还能看到你孩子出生。” 他神情如常,甚至还带了笑。 可李长遗听到这话,心下却骤然一沉,他的孩子再有两个月就能出生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不是先帝,不信长生,更不会求仙问道。 “坐吧,跟我说说这两年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李长遗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如此冷静?他自问自己是没法做到的,他所贪恋的太多。 但沉默相对。 他最终还是坐到了一旁,和他说起这两年的见闻。 这一天。 李长遗很晚才回去。 云葭已经等得睡着了,直到感觉到有个身影往她怀里钻,她才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他紧紧抱着她,把自己缩成一团。 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云葭沉默须臾,也只是拿手轻拍他的背,无声安慰他。 “我不喜欢他。” “我甚至很恨他。” “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所有人。” 李长遗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在云葭的耳旁响起:“可真的听说他快死了,我又有些难过。” 他把所有不足以外人道的心情全与云葭说了。 云葭能理解他心中的纠结和痛苦,她轻轻环抱着他,倾身亲吻他的脸颊:“这阵子我们多进宫陪陪他吧。” 李长遗没说话,只是把脸全埋进她的怀里环抱住她。 之后这段时日。 李长遗彻底接手政事,变得忙碌起来。 他跟李崇还是没什么话聊。 却也未再像从前似的办完事就直接走。 他们有时候会一起吃饭,有时候还会一起下棋。 这一年的中秋。 云葭陪着李长遗进宫陪李崇一起度过了。 外面张灯结彩,殿内也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沉的。 李崇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才八月十五,他就已经开始披上了大氅,即便如此,还是遮不住他消瘦的身影。 中秋后几天。 云葭生了一对龙凤胎。 而宫内也传来了李崇的噩耗。 他其实早就已经撑不过去了,却好似一直在等这两个孩子出生。 当天夜里。 李长遗抱着两个孩子进了宫。 李崇躺在床上,看着他怀中的两个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并不好看。 可李崇看着他们还是第一次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慈爱的笑容。 “真像。” 他伸手想去触碰。 可两个孩子离开了母亲又一路颠簸,自是不安,这会便哭了起来。 李长遗抱着他们轻声安慰。 李崇那伸出去的手却又被他收了回来。 两个孩子被李长遗又安慰好了,虽然抽抽噎噎的,却没再放声痛哭。 “冯保。” 李崇轻轻喊了一声。 冯保立刻上前,他的眼睛也已经哭肿了。 “去把盒子拿过来。” 听了李崇的吩咐,冯保轻轻应声去捧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两块玉佩,一块为龙,一块为凤,是李崇给两个孩子的礼物。 这一份礼物显然不是才准备的。 李长遗默默接过,替他们挂在了脖子上。 “长遗。” 耳旁忽然传来这么一声。 李长遗听得神色微怔。 他从未这样称呼过他,更不用说是这样的语气了。 他怔怔抬头。 “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总觉得亏欠你,想要弥补,却又觉得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曾经遭遇的那些事。” 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起这些事。 李长遗沉默着,未像从前那样立刻离开。 李崇看着他,试探性地伸手,见他并未躲闪,便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不是看过往的人,以后继续向前看吧。” “好好跟你的媳妇过日子。” 他的手心很凉。 可李长遗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低着头,无声抱着两个孩子,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直到放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垂落。 他豁然抬头看去,李崇已经闭上了眼,这位孤独的帝王在死前却是笑着的。 李长遗依旧跪在地上闭着眼睛。 眼泪却好似止不住似的不住往下掉。 两个孩子感受到他的情绪也纷纷大哭起来。 冯保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在看见床上那个已经闭上眼睛的男人,他忽然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陛下——” “驾崩了!” 这一夜,城内响了三万下,钟声迟迟不绝,而无论是已经睡了的还是没睡的纷纷惊醒过来,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登基近二十年的帝王就在这个秋夜静静地去世了。 李崇的死并未引起什么动乱。 朝中事务原本就已经由李长遗接管,又有徐冲、袁野清等大臣辅佐,自然也没有什么叛乱。 停灵、入殓、下葬一共用了一个月之久。 下葬那一天是云葭陪着李长遗去的皇陵,两人在那块无字碑前站了许久。 又过了几日。 李长遗登基,改年号永平,迎徐云葭为皇后。 其二人所生之子女,长子取名明霁,封皇太子;次女为岁悠,赐号太宁。 这个举措自是引起了朝野的轰动。 两个才过满月的孩子刚出生就被册封,自太祖以来就没这样的事。 然李长遗并未理会他们。 而一向最看重规矩的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也都无人开口。 那些大臣闹了一阵子也觉得没意思,就没再闹了。 当初李崇死前,曾下过圣旨,无需妃嫔陪葬,因此他的那些后妃如今都还活着,她们都是没有子嗣的,云葭征询过她们的意思之后,便把她们都放出了宫。 让云葭意外的是—— 太后王氏竟然也请旨出宫了。 只不过她并不想回家,而是打算去五台山修行。 她走的那天。 云葭和李长遗带着两个孩子亲自送了她。 浩浩荡荡的宫殿一下子就剩下他们一家四口,不过云葭和李长遗并不觉得冷清,自搬入宫,云葭和李长遗便一直住在一起,两个孩子也与他们一道,未曾分开过。 一切都好似和从前一样。 先帝死后第二年,又一年的科举开始了。 这一年,裴有卿不负众望高中状元,入翰林;吉祥也中了二甲,赐进士出身,被外派到通州做了知县。 元宝还在徐琅身边做小跟班,和管着王府的小顺子作伴。 他们二人时不时还是会出宫。 哑叔又回到了香山脚下。 罗妈妈成了她的管事嬷嬷,她从宫里出来,如今又回到了宫里。 只是当初是不甘和埋怨,如今却是欣喜。 日日照料两个小主子,就好似又看着姑娘长大了一遍。 惊云与和恩依旧是她的大宫女。 叶七华则做了御前侍卫。 第二年的时候。 樊自清离开了燕京。 走的那天,云葭和李长遗也去送了他。 后来云葭听说他回到了岭南。 ——他的故土。 他在那边重新建立了樊氏医馆,树立了樊家的名声。 而他去后没多久。 医馆对面就开了一家酒馆。 开酒馆的是个女子。 有人曾听旁人称呼她为“郡主”。 永平三年,赵长幸和阮裳怀上了二胎,赵长幸也已经成为了金吾卫的二把手,而徐琅也从城防司去了西郊大营。 这一年。 徐琅二十一岁。 他最终还是和沈杳走在了一起。 永平四年。 又出现了两位少年天才。 一个是武状元明暄,他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到了云葭和李长遗的面前,成为了一名御前侍卫。 另一个则是临安府的袁星州,他高中状元,也入了翰林。 这一年。 云葭和李长遗带着两个孩子又一次去了香山看望崔瑶。 没想到会在山上看到裴行时。 他已经从军营离开了,看着也老了许多。 再次重逢。 他们依然没有什么话。 他走的时候,李长遗看着裴行时单薄的身影和逐渐佝偻的身形,把身上的斗篷递给了两个孩子,让他们拿过去给他。 李明霁和李岁悠今年已经四岁了,他们都继承了云葭和李长遗的优点。 只不过相比李岁悠的活泼,李明霁却是从小就展现出沉稳的一面,注定日后会是一位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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