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野其实并没有无罪释放,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四月末的一天,祁安突然和嘉嘉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房间,细小的金色尘埃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翻滚,楼前的白桦树冒出盎然绿色。 “我梦见他了...”琥珀色的眸子盈满水意,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祁安抱着被子靠在床上,说话时鼻音很重,“嘉嘉我梦见他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也是那个梦,最后救了祁安。 她钻进浴室中洗了个澡,将多日积攒的阴郁低落一并冲刷掉,换上干净的长裙,和嘉嘉一起出门散步。 空气中翻滚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褪去厚重棉服,已经有路人提前穿上T恤。 小商店门口的旧广播正在进行气象播报,电流被干扰的声音滋滋传进耳蜗。 女播音员说今年的最后一场寒流彻底结束,黎北镇迎来晚春。 祁安脚步微顿。 春天终于来了。 可是她的春天却永远结束了。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光斑浮动跳跃,她仰起头,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问题。 他们在闷燥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 那么春天呢? ——他们在和煦的春天分离。 那天回到家后,祁安还给岑嘉打了个电话。 她记得陈泽野说过,这房子是他租来的,虽然现在他不在黎北了,但这里实在留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祁安想替他保留下来。 “那个......” 岑嘉听完她的话,语气明显吞吞吐吐,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许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安安。” “其实那两栋房子都是陈泽野的。” “当时他知道你没地方去,想把房子租给你,但又怕这样太唐突会把你吓到,所以才来找我帮忙。” “我和陈泽野是通过江驰逸认识的,他说我们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更方便,你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和顾虑。” 电话挂断之后,祁安泪水再一次决堤。 她根本不知道陈泽野到底在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 搬进明椿巷的时候,她曾天真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看她太过辛苦,所以施舍了一点好运。 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从岑寂那个蹩脚甚至是荒谬的借口开始,她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况且她哪里会得到什么偏爱。 从始至终,她只有陈泽野的爱。 五月初的时候,江驰逸找到祁安,问她是否还要转学到漓川,他可以帮忙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祁安轻轻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银戒,冰凉的温度渡在指腹,摇头说还是算了。 她不能走。 她想在这里等陈泽野回来。 隔日,祁安返回校园。 姜韵因为蓄意伤人被警方拘留,校方给予退学处分,梁怀远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杀害陆睿诚的真正凶手落网,逮捕入狱。 这场旷日持久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历经风雪交加的寒冬,却在十七岁留下最惨痛的代价。 高二二班四组最后一排的座位空了出来,橙黄色桌面蓄满尘埃,试卷与习题堆成书海。 祁安和老徐提出申请,抱着书包换到陈泽野的位置上。 书桌里还零散剩下几颗白桃味的水果硬糖,因为祁安身体不好,生病又总是嫌 药苦,陈泽野便在各处都备着糖,以便能哄她乖乖吃药。 琉璃糖纸撕掉,祁安塞了一颗放进嘴巴里。 可眼泪就在这一刻啪嗒砸了下来,黑色笔迹被模糊,泅开的水痕相连成片。 怎么会是苦的啊。 怎么连糖都是苦的啊。 陈泽野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安还从老徐那里得知,陈泽野的学籍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秘密转移。 曾经在一中轰轰烈烈的那个人,就这样销声匿迹。 陈泽野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无形中打造出温床,滋生着流言疯涨。 几天后的月考,祁安因为落下了太多功课,成绩下滑严重,年级总排50。 抱着习题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到卫生间洗手,冷水汩汩流下,冲走黏腻与不适,却挡不住身后女生的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陈泽野到底为什么消失啊?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起命案?” “不能吧...他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诶呀这种话听听就得了,难不成还能真的相信呀。他家不是权势很大吗?估计是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摆平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毕竟他之前也没少打架,冲动之下杀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 最后一个字音未来得及发,取而代之是女生痛苦的尖叫。 祁安将手里的书用力摔在她脸上。 “不是你有病吧。”纸张利刃般擦过脸庞,痛与麻刺激神经末梢,女生揉着脸拧眉咒骂,“在这发什么疯。” 旁边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发出一声轻嗤:“呦。” “这不就是陈泽野之前那女朋友么。” “怎么?”女生胳膊交叠抱在胸前,神情中的不屑难以掩饰,“你男朋友杀了人,难道还不许我们说啊。” 祁安从来没有过那样失智的情况,不由分说地抬手扯住对方头发,力气大到可怕,摁住她的头,直截了当往旁边的大理石棱台上撞。 像是要让她永远铭记住这一刻,祁安加重字音,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重复:“我再说一次。” “陈泽野是无辜的,犯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你们给我记好了。” “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里被扔下一颗炸弹,围观者叫喊声四起,场面无比胡乱。 那是祁安第一次动手打架。 为了陈泽野。 德育主任很快赶到制止,祁安也被老徐带到办公室训话。 她和陈泽野的事情老徐一直都清楚,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不忍心多家责怪,只是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能这样放任堕落。 保温杯中徐徐飘出白色雾气,氤湿眼底,老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想清楚。” “如果陈泽野在,他会希望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祁安用半个月的时间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六月份的多校联考,她重新回到年级第一。 只不过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情绪也很淡,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书海里,用密不透气的高压麻痹神经。 她对外界的大多数事情都很冷淡,不闻不问不关心,有很多个瞬间,钟思琦都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没遇见祁安之前的陈泽野。 真的好像。 天气逐渐转热,阳光灼灼炙烤着橡胶跑道,风吹过白桦树林绿浪翻涌,窗外蝉鸣声不止不休。 课间操结束后,祁安到附近的小商店买水,货架商品陈列整齐,琳琅满目。 低马尾松散扎在脑后,校服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光线落下将女孩的身影虚幻勾勒,祁安仰头踮起脚,葱白指尖径直越过白桃牛奶,她买下乌龙茶与可乐汽水糖。 六月三十,祁安没出现在学校里。 她窝在家用酒精将自己麻痹,试图将所有难过遗忘,却又在半梦半醒间,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消息。 【七月就要到了。】 【阿泽,十八岁生日快乐。】 同年九月,祁安升入高三。 学习节奏进一步加快,所有娱乐活动被取消,日子黑白单调,留在他们面前只有做不完的试卷与考不完的模拟检验。 楼前的白桦叶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枯黄,零散着铺满地面。 教室里的风扇停止转动,背书声朗朗映衬解不出的函数图像,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不断减少。 年级召开几次动员大会,让每位同学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 祁安在那一栏填了江北大学。 ——江北大学怎么样。 ——好啊,就这个。 那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 她想赌一次。 赌陈泽野不会食言,也赌陈泽野不会失约。 秋雨交叠轮回几场,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暑热也被带走。 祁俊良忌日那天,祁安请假去了临舟。 手指抚过碑角那张陈旧的照片,她断断续续和爸爸说了很多,说最近的学习压力好大,又说学校里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她还说自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 “其实我们认识好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也是临舟人,和我一样转到黎北读书,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眼角下有一颗特别漂亮的泪痣。” “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冷拽拽的样子,看着不太好接触,但对我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我好喜欢他的。”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祁安伏在墓碑前痛哭,像是受尽委屈回家诉苦的小孩。 她说:“爸爸。” “怎么办啊,我把他弄丢了。” “我好想他啊。” 那年黎北的冬天很奇怪,气温突破历史新低,雪却没有下几场。 钟思琦不止一次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光秃秃的灰色抱怨:“什么嘛。” “一点冬天的氛围都没有。” 跨年夜那天,高三年级没有放假,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钟思琦悄悄买了个小蛋糕给祁安庆生,捧着拿到她面前,眼睛弯在一起笑:“十八岁生日快乐呀安安。” “新一岁你要开开心心,祝我们高考顺利。” 祁安看着那个蛋糕,眼眸微颤,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没有动,只点燃蜡烛许了愿。 她的愿望和从前一样——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也是那晚,第二节 晚自习刚开始十分钟,祁安正在和复杂的导数作争斗,突然砰的一声—— 校门口有人在放烟花。 那年黎北已经下达禁止燃放烟花的规定,枯燥的复习生活被敲碎,教室里气氛一时炸开。 顾不上老师的制止与看管,学生们纷纷聚在窗边,推开玻璃窗,凛冽的风肆虐灌进来,头探出去盯着焰火目不转睛地看。 还有更大胆的,用手机悄悄拍照留念。 大簇焰火升入空中,撕破夜晚的宁静与漆黑,如昙花一现般,在刹那绽放后又陨落消散。 如此循环往复。 祁安难得停下笔观赏,第三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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