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什么啊。” 空气变成利刃扎在身上,每分每秒都在遭受凌迟般的苦楚。 五指收拢紧攥成拳,青筋血管崩裂凸显,陈泽野竭力克制住帮她擦眼泪的冲动, 嗓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 “安安。” 他甚至不忍心叫全名来伤害她。 “我说你回去吧。” 轰隆一声—— 外面明明没有雷鸣声, 可祁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 说不清楚的情绪搅在一起,最后化成一把钝刀,反反复复敲打锤凿, 无声溅开血色。 陈泽野不忍地偏开眼, 下颌线条像是即将崩裂的弓弦, 额角处青筋暴戾跳横,他死死咬住牙关。 “阿泽。” 祁安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尾音轻到飘渺虚幻, 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与不确认。 “所以说...” “你是想赶我走吗?” 双唇还留着话语未落的开启, 祁安从他的不语中读出答案。 她看见一双无形的手在他们中间划过,隔出一条波涛汹涌的海河。 号角声鼓奏吹响, 对峙者无声缄默。 暗灰窗帘在夜色里摇曳跳动,千斤重的石头压上胸口,逼得起伏艰难,像卡顿的发条时钟。 陈泽野感觉呼吸都在生痛。 他想了很多绝情的话,想告诉她不要再来找自己,想告诉她就这样算了吧,想告诉她把自己忘掉,好好生活继续向前走。 可当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对上她琉璃般澄澈干净的眼,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是说:“安安。” “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混着冰晶的雪粒密密麻麻砸在窗上。 更像砸在他们彼此的心上,密密麻麻坑洼一片。 “那我应该去哪啊?” 眼睫颤抖不止,犹如雨幕中失去方向的蝴蝶羽翼,祁安尝到口腔中的血腥,感受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哭到崩溃破碎,像是发泄又像是不甘心,手指扯住陈泽野的衣衫,反反复复地质问:“陈泽野你说我应该去哪啊。” “我还能去哪啊。” “安安。” 理智被敲碎打破,陈泽野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双手捧起她的脸,视线落在她越来越红的眼尾处,喉结隐忍上下滚动。 混着粗粝感的指腹贴上她薄薄眼皮,他用温柔语气说出残忍的话:“听话啊。” “回学校吧。” 祁安死死咬住嘴唇,拼了命地摇头,仰起脸看向他,言语中多了几分恳求:“阿泽。” “你别赶我走行不行?” 陈泽野从来没觉得哪一刻这么难捱过,想抱她的手伸出一半又收回:“回去吧。” “乖。” “可是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啊。” 暗涌流动的空气被抽干,祁安怎么也理不清思绪,垂在身侧的手掌蜷在一起,不确定地问出一句:“是要和我分手吗...” 睫毛扑簌簌还在颤,心口痛到麻木,她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陈泽野没有接话,但在她看不见的那面,泪水还是悄然滑落。 想啊。 怎么不想。 分开这几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 来的。 有很多次他真的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可心底的另一道声音反复提醒着。 不能死啊。 死了的话就真的没机会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可是他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自私啊。 然而在这空白的时间里,祁安却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想到闻姝口中提到的那个交换生,意识到他回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但却没主动联系自己。 她想到那个夜晚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也许走散并不是巧合,而是他在故意躲避。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兴奋,在这一刻山崩地裂般消散,转换成抽筋剥骨的伤痛。 溺水的人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安也不再歇斯底里地询问挣扎。 而是由着自己下沉坠落,直至最冰冷的海底。 她隐约感受到支撑自己五年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手指蜷缩抓住衣角,她像是走错房间的小孩,慌张又无措地向外逃跑。 陈泽野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所有的反应,看着她的神情由难过变成不可思议,看着她将脸上的泪擦掉,看着她脚步踉跄地转过身,暖黄灯光下的身影脆弱又单薄。 踏出门槛的时候,祁安没有哭。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陈泽野哭了。 眼泪在暗棕色地板上泅开,形成一面无形的暗镜。 脊背僵硬抵上门板,挺拔与坚韧却不复存在,他承受不住地弓起身子,膝盖失力撑跪在地面。 心口压抑的窒息与疼痛难以消解,鸦黑的睫毛沾满泪痕,他疲惫地闭上眼,由着黑暗将自己吞噬。 …… 江驰逸接到电话之后,立刻往锦昌那边赶。 他和陈泽野是在三个月前才联系上的。 那时候他跟队友到洛杉矶参加拉力赛,在街边碰见黑人在闹事打架,好事凑热闹过去看了眼,不想却意外撞见在附近兼职的陈泽野。 当时他已经和所有人失去联系整整四年。 当年出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查陈泽野的去向,但陈家做的实在隐蔽,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江驰逸到现在都还记得再遇的那一幕,混乱的贫民区,暴.乱与动荡并存,少年穿着洗到发白的工作服,憔悴狼狈到极点,意气风发不复存在。 他甚至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陈泽野。 雪越下越大,浸透霓虹,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淹没。 江北的夜路实在太堵,走走停停将近三十分钟才赶到。 推开车门,干燥的冷风铺面迎过来,雪粒融化带走皮肤上的热意。 他按照地图找到陈泽野的位置,在外面敲了两分钟门,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某些不好的想法划过脑海,他肩膀用力撞在门上,采取暴力闯入。 砰、砰—— 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房间里的灯全都关着,黑暗中分不清任何,但江驰逸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立刻将墙边的灯摁开,不稳电流滋滋两声,昏暗的顶光亮起。 入眼是一片狼狈与凌乱,屋子里的东西本就不多,如今更是东倒西歪散乱在地面。 陈泽野窝在角落那个破旧的沙发上,突入起来的光亮让他不太适应地半眯起眼。 修长笔直的腿被意见黑色家居裤包裹,冷峭踝骨却蔓延渗出血红,成为晕沉中那一抹刺眼的禁色。 但他好像完全没感觉一般,放任不管。 视线向上,骨干分明的手指中捏着一块玻璃碎片。 边角锋利,折射寒光,像是陨落的流星。 更像某种暴力美学。 “陈泽野!” 江驰逸冲到他身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揪住他衣领:“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 陈泽野勾起唇角,无力朝他扯出笑来:“别紧张。”• “没有你想的那层意思。” 江驰逸松开桎梏,声音里压着火气:“你最好是没有。” “脚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泽野漫不经心往下扫了眼:“不小心划到了。” 他今晚状态明显不对,脸色很差,额头上浮着虚汗,空洞的神色中夹杂着说不清的焦躁与亢奋。 江驰逸头疼起来:“Peter给你开的那些药呢?” “吃没吃?” 额前碎发挡住眉眼,陈泽野以颓废的姿态倚着靠背,喉结晦涩地滚着,声音被莫大痛苦撕裂。 “药啊。” 薄唇挑起弧度,他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不见了。” “被我赶走了。” 江驰逸听的云里雾里,没反应过来这句,拧起眉头重复一次:“什么赶走了。” “我问你药呢,不是从美国带回来了吗。” 陈泽野摇摇头没说话,半仰着头,下颌与脖颈连成嶙峋弧度,眼泪顺着眼角溢出,滑落又藏进衣领中。 这么多年,能让他哭的人只有一个。 江驰逸一下子就懂了,空咽了下试探:“你们......见面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 江驰逸急切起来:“然后呢?” 陈泽野却不再回答。 江驰逸猛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赶走了。 他看不得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更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陈泽野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回国交换是为了什么吗?” “既然惦记了这么多年,历经万难才回到她身边,为什么还要故意把她推远啊。”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陈泽野哽咽了下:“是我先食言的。” “什么食言不食言的。”江驰逸眼眶也酸得难受,“难道这种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吗?那四年苦是你愿意吃的吗?”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知道是该怪命运还是怪什么:“既然现在已经回来了,你们心里都还装着彼此,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过了很久,陈泽野掀开眼看他,眼尾耷下弧度,眸光中带着莫大的悲恸。 穿越时空,他对江驰逸说出很多年前也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 “可是我还配吗。” …… 路灯照在女孩侧脸,暴露出苍白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雪夜气温一降再降,她整个人汩汩向外冒着寒气。 仿佛被掏空魂魄的行尸走肉,祁安摇摇晃晃地走在街头。 眼神空荡,脚步迟缓,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的目光对她进行打量。 距离关寝还剩下最后三分钟的时候,祁安回到江大。 闻姝那时候正躺在椅子上敷面膜,听见开门声音还有些意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半分钟没能得到答案,她扭头去看祁安,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面膜纸撕掉扔到一旁,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祁安面前:“眼睛怎么这么肿啊。” “哭了?” “谁欺负我们安安了。”闻姝用纸帮她擦了擦眼泪,但根本擦不完,又心疼地揉揉她的脸,“说出来我去帮你教训他。” 祁安什么话都没说,像是安静的木偶娃娃,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枕头不知被泪水浸透多少次,那句回去就像是吃人的野兽,反反复复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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