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沈昱宁从小在沈家没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那沈家对于沈谦晔来说,是数十年如一日冷漠和多余。自记事起沈宗便一直在外地工作,他们兄妹三个自小便被养在爷爷奶奶身边,大院里的孩子性子难免顽劣任性,两个老人更是管不了三个孩子,所以等到沈宗调回京平时,沈谦晔的成绩已经几乎快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沈昱宁且不说也是中流水平,他那时候觉得女孩子可以稍稍放松,但对沈谦晔,到底还是没有半分纵容。 于是看到成绩单后,抄上家伙就开始教育。 沈谦晔几乎是在父亲无情严苛的棍棒教育下长大的,他原本觉得也没什么,院里的孩子谁也都是这么被打过来的,但他身边却有个处处满分的标准答案。 沈谦叙跟他不同,这个长兄次次名列前茅,为人更是稳重,在院内的名声跟他完全是一上一下,他小时候就活在他优秀的阴影之下,每次沈宗总是要在他面前夸赞沈谦叙无数次,就连家里的其他长辈也是如此,对沈谦叙毫不吝惜的赞扬,但到了他跟前,便也只剩下沉默。 那点小小的落差感在他心里扎了根,随着年月和时间逐渐蔓延,总算到了能驱动自己因他而努力的时刻,沈谦晔甚至生出一种病态,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要比得过沈谦叙,哪怕就超过他一点也就好。 他不甘心成为沈谦叙阴影之下无人注视的沈家老二,沈谦叙的优秀只会显得他一无是处。 寻常亲人兄弟不会因为这些事给自己留下不满,但沈谦晔不同,他在心里早有成见,怀疑沈谦叙的血缘和身份,在心里疑虑了许多年。 最初还是因为院里其他长辈们的随口一句,说沈家这三个孩子,沈谦晔跟沈昱宁比较相像,沈谦叙似乎跟他们两个不太沾想,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后来中学时学校组织体检,他无意中在化验单上看到了沈谦叙跟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血型。 沈宗和宁茵都是 O 型血,沈谦晔跟沈昱宁也是,但沈谦叙的血象单上清清楚楚标注着他是 AB 型。就算他那时候只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沈谦晔那时已经十六岁了。 他没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就这么一切如常的过了下去,后来,沈谦叙高考成绩不错,宁茵生意也蒸蒸日上,跟沈宗商量送他去国外读商科,学成归来后也能着她打理生意。那时候父母早已经离婚,但一向极其珍视自己羽毛的沈宗却同意了,两人敲了定,直接送沈谦叙到了国外首屈一指的大学。 这事在沈谦晔心里留了底,他不理解父母这么做的原因,他骨子里,甚至病态的怕沈谦叙抢走了自己的一切,所以高中毕业时,他也自作主张跟沈宗说想跟大哥一起去读他的学院。 沈宗看了看他的高考成绩,摘下眼镜看他。 “可你的成绩,离他们的分数线还是有点距离。” 他毕竟不是学霸,能考上现在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几乎是拼着一口气才有了这样的成绩,所以沈谦晔希望,自己在父亲面前能稍微得到些表扬。 “我知道还不够,但爸,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这行,我想读完大学后自己创业,我妈从前不是常说,人得清楚的找到自己想做什么,我现在决定好自己以后要做的事了。” 沈宗听完他这番话,倒是在目光里多了些许欣慰,他拿起沈谦晔的成绩单,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语气说了另一件事。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我个人觉得,从商不应该成为你之后的路,我打算送你去军校,你以后还是跟在爸身后稳妥点。” 沈宗这番考虑,也是他一早对沈谦晔的规划,他希望能有一个孩子为自己分忧,以沈家之子的身份为国尽忠,继续延续沈家先前四代人的荣光。一个家族,总是要有人这样做,一代兴旺不算本事,代代兴旺才是兴,到了他们这代,沈宗希望这个为家族付出的人是沈谦晔。 但显然,父亲的安排他不理解。看着沈宗一脸认真的神情,沈谦晔差点慌了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后的人生路就这么三两句话被他安排明白。 “爸,可读军校并不是我的意愿!”他加重语气开口拒绝。 可下一秒,沈宗却罕见的动了气。 他伸手一挥,拂掉了书桌旁茶水已经见底的青色盖碗。 “你不从军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别人戳你父亲的脊梁骨吗?”沈宗对上沈谦晔茫然的目光,试图让他明白自己。 “这是你必须要担负的责任,难道你想让你妹妹一个女孩子为沈家的日后出力?谦晔,一个家族不能没有根基,你爷爷当年下海经商是为了寻找出路,你妈妈是为了追求利益,但你,不能就这么舍弃了。” 说来说去,他都是可以被选择牺牲的那一个,沈谦叙能够遵从内心追求梦想,可他却不能,想到这,沈谦晔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愤愤回怼了自己一向视作神抵威严的父亲。 “凭什么?” “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他沈谦叙就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沈家牺牲,他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你和我妈为什么总是要处处维护他?” 话刚落音,沈宗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沈谦晔错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嘲讽的笑了笑。 “怎么,被我说中了?您和我妈离婚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吧。” 沈宗气急,转头看了看身后想要找东西教训此刻出言不逊的儿子,再回头时,发现书房里除了书也没有什么,于是又伸出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是烈士的儿子!” 沈宗涨红着脸,扯下自己脖颈下的领带,看着沈谦晔,一字一句道。 “任何时候,我都不允许你说出这种话,今日,你便去跪祠堂,我不让你出来你不许出来!” 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说完这话后就重重摔了门离开。 沈谦晔愣在原地,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宁茵回家。她听说了家里的事,放下工作便急忙赶了回来,祠堂里,沈谦晔红肿着半张脸,眼神呆滞的跪坐在地上,看到宁茵时,眼里突然亮了下。 “妈?” 十七岁的少年,蜕掉稚气后也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见到母亲,心中那些不甘和痛苦被一一放大,化解成了眼泪。 宁茵抱住沈谦晔,任由他此时此刻发泄情绪。 待他渐渐冷静下来,宁茵轻声开口,同他讲起沈谦叙的事。 “你大哥很苦,他原姓陆,单字一个叙,是你爸在西岐时一个战友的孩子,那时候我们两个刚订婚不久他就离开京平工作,西岐气候恶劣,他刚到的那阵子过得不安生,多亏有那个战友照顾,你爸跟他关系也很好,这个人实在是苦,家里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在家务农的妻子,当兵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那时候全国都很贫困,你爸受他照顾,看他每月都把津贴全都汇到家里就时常接济他,两个人关系很好,几乎是形同手足。” 她的语气平缓,沈谦晔听得入神,在母亲柔和的目光下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宁茵看他一眼,继续讲。 “后来,他牺牲了。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两年了,你爸跟部队的人去到他的老家通知家属时,发现她的妻子也因为难产去世了,孩子被寄养在福利院,没人知道这是烈士的后代。” 故事讲到最后,宁茵不免怅然。 沈谦晔一字不落听完,神情认真,“所以,我爸把那个孩子带回了京平?” 宁茵轻轻点头,“他看这孩子可怜,想起老战友心里有愧,于是自作主张揽下了这件事,可养一个孩子哪那么容易?那时候我跟你爸也刚结婚不久,看他带着一个孩子回来差点气得背过去,后来听他说完这件事,我决定帮着你爸把这个孩子养大,对外就一致宣称这是沈家的长子。” 宁茵那时候甚至蒙受了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语,但为了沈宗她忍下外人编排的所有委屈,只是尽力帮他分忧,甚至视如己出养好这个孩子。连沈谦晔听完,也觉得母亲是真的好。 看着沈谦晔若有所思,宁茵再度开口。 “你爸说不会插手你今后人生,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这件事,你是真做错了,所以日后不许再提及,更别跟你妹妹说起。” 他最后,答应下来。 - 棋局毕,顾逢晟以毫厘之差险胜一局。 沈宗定定神,看着棋盘上被团团包裹住的棋子,笑容越发明朗。 “逢晟啊,这局到了还是你赢了。” 其实下棋如人生,机会稍纵即逝,若在开局时没能拥有好的条件,那便要不顾一切抓住机会逆风翻盘。 顾逢晟下棋的水平跟他这个人一样,运筹帷幄也敢作敢当,很少鲜明凌厉的直来直去,但每一步都在重视全盘棋局,很有大局观,关键时刻也能出手,如此果决,方能不得辜负。人生,也是如此。 他最后还要再谦虚一句。 “我只不过是沾了点运气。” 沈宗知道再怎么夸他也都是这番言论,便也不再说这些旁人爱听的客套话,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听你姑姑说,顾老先生给昱宁留了套房子?” 葬礼那天,结束时顾若清特地留下他们两个,以亲家的名义招待了两家人的第一次会面。期间讲起顾逢晟所获的遗产和股份,最后意有所指的讲起给沈昱宁的这套房子。 他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顾若清的算盘,无疑是盘算着两家结亲,沈昱宁带过来的嫁妆,可顾逢晟已无长辈,就是给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到宁茵手里,所以宁茵毫不掩饰的粉碎了顾若清的如意算盘。直言说这些身外之物怎么样都要看他们两个的意见,说起那栋房子,宁茵更是想不也想就拒绝。 顾逢晟倒是没想到沈宗这么快会知道这件事,但想了想很快也能知道原因,于是一五一十回答。 “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昱宁不想收下,我问过她的意思,她希望我们两个的婚姻不被家里的事影响,我知道,她这是在为我考虑。” 沈宗点点头,发觉顾逢晟真是心细如尘,每一步都在为了她,想到这露出一个笑,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欢喜。 “昱宁虽然辞了职,但现在还是敏感时期,你现在资产丰厚,对她来说确实算是个负担。” 顾逢晟也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的就是昱宁的。” 末了,沈宗又问他公司之后的打算,他正要开口,目光看到沈昱宁从大门口走进来,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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