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杭弯腰系鞋带。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还有糖吗?再给我一颗。” “有,但是不能吃太多,”卿杭从兜里拿出一大把,全放在枕头旁边。 程挽月随便拿一颗,剥开塑料纸后喂给卿杭。 在外面他是医生,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不能轻率更不能马虎,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冷静,进了这扇门,他才能暂时丢开那些。 他去过主任办公室,也知道了程挽月现在的情况。 “你跟医生聊了好久,都聊什么呢?”即使已经确诊了,程挽月的心态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那些药我都用过,各种检查我也都做过,别担心。” 卿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挽月勾住他的小拇指,“昨天你问我怕不怕,其实……其实刚开始我也接受不了,为什么是我呢?我可真倒霉。后来又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家庭条件不差,二叔和二婶也很爱我,把我当亲女儿疼,爸妈也不至于为了给我治病倾家荡产,他们都很爱我,不会觉得我是个负担、累赘。我见过一个四岁的小朋友,也得了这个病,晚上只能睡在医院外面的地板上,他妈妈实在没钱给他继续治疗了,哭着跪在他面前,一直重复着跟他说对不起。” 她笑笑,“和几年前相比,这一次我身边还多了个你,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卿杭反握住她的手,“是我大意了,你上次感冒,就应该带你去看医生,我如果能再细心点,跨年那天晚上就应该带你来医院。” 程挽月自己都以为只是普通发烧。 吵架那段时间她确实心情不好,精神也差,每天恍恍惚惚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但心里惦记卿杭,没往这方面想。 “早一天晚一天差别不大。卿杭,爷爷病逝的时候我也没有陪着你,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她偏头往窗外看,南京的冬天很少下雪,“今年春节,我可能要在医院过了。你刚来这里工作,说不定会安排你大年三十那天值班,那样也没关系,我可以悄悄去看你。” 卿杭突然起身,“我去食堂吃饭。” 他忘了穿外套,背影很单薄,程挽月叫住他,提醒他穿衣服,“吃完就回去吧,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明天再来。” “嗯,”卿杭模糊地应了一声。 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寸一寸往下沉,他关上房门,靠在墙边,清隽的眉眼显得寡淡又苍白。 卿杭听程挽月的话,回去洗澡,刮胡子,吹头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但没有听她的,在家睡个好觉,而是又去了病房,和昨天一样,早上在她睡醒之前就离开。 他晚上看病例,白天抽空联系其他有经验的医生,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往住院部跑,敲门前先去洗手间整理衣服和头发,把眼镜擦得干干净净。 程挽月的责任护士已经认识卿杭了,迎面碰上,跟他打招呼。 卿杭跟着进了病房,程延清也在。 程挽月的左手扎了留置针,很不舒服,她总是想用手挠,程延清就剥了个橘子,时不时往她手里塞一瓣,不让她的右手闲着。 她吃的这种小橘子可比家里那棵观赏橘甜多了。 “你刚下夜班,怎么不睡一觉?”程延清是明天的机票,今天打算在医院陪夜。 “还不困,晚点再睡,”卿杭走近几步,帮程挽月掖被子,“吃早饭了吗?” 程挽月指着桌上的保温饭盒,“喝了南瓜粥,给你留了一半,应该还是热的。” 护士给程挽月换上红色药水,又帮她量体温,她其实没什么胃口,橘子有甜味,才多吃了几个。 卿杭就着她用过的勺子,把剩下的粥吃完,她就开始赶人了。 他想再多待一会儿,“我才来几分钟。” “程延清在这儿,我使唤他也很顺手,”程挽月如果不是在输液,会直接下床把卿杭往外面推,“你再躲也藏不住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几天没睡觉了,以为自己是永动机啊。” 她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脚趾贴着卿杭的腿蹭了蹭,“我有点想煤球,你睡醒后跟我视频,让我看看煤球。来的时候帮我带一顶帽子,要蓝色的,如果我房间里没有,你就找阿渔。” 卿杭点头答应,“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程挽月想了想,再过两天,她可能连粥都吃不下去了,“买两个豆沙馅的梅花糕吧。” 卿杭下楼去收费室,预存了一些费用。 程国安和杨慧敏在卿杭去程家之前就出门了,其他人也要正常上班,家里就只有阿姨在,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摆在沙发旁边的那棵橘子树还很鲜活,程挽月本来在树上挂了一些小彩灯,晚上通电后一闪一闪的,第一天就被煤球和糯米毁掉了。 卿杭上楼,进了程挽月的房间。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傍晚才醒。 煤球在外面挠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渔准备把它抱走,房门突然开了,不等卿杭弯腰,煤球就从他脚边跑进屋,跳上床后从床尾走到床头,又绕到另一侧,最后坐在枕头旁边,轻轻叫了两声。 吃完晚饭,卿杭问周渔有没有蓝色的帽子,周渔知道是程挽月要的,就和程遇舟一起去衣帽间找。 卿杭坐在沙发上,煤球往他身边凑,从他胳膊下面的空隙钻到他怀里,他才回过神,拿手机给程挽月打视频电话。 她把手机拿得很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煤球说着话,后来她睡着了,手机倒扣在床上,镜头里一片漆黑,卿杭这边什么都看不到。 静下来仔细听,隐约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周渔没找到蓝色的帽子,让卿杭在程挽月的房间里再找找,可能在哪个柜子里,程挽月总是乱放东西。 卿杭连床头柜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最后才打开书桌的抽屉。 抽屉里有两本拍立得相册,卿杭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程家三兄妹的合照,是在病房里拍的,程挽月坐在病床上大笑,程遇舟和程延清在抢帽子,三个人都是光头。 程遇舟去商场买了一顶蓝色毛线帽,刚到楼下,抬头注意到阳台上有点点火光,路灯不算太明亮,程遇舟看不清什么,那是程挽月的房间,在阳台抽烟的人只会是卿杭。 不只是抽烟。 他在哭。 没有发出哭声,只有类似于溺水后沉重的呼吸声,他甚至听不到一辆车开进院子的动静。 那根烟的火光熄灭后,他彻底融进黑暗。 邻居的车从路边经过,车灯照着蹲坐在阳台上的卿杭,他头压得很低。 程遇舟别开眼,进屋上楼,把买好的帽子挂在程挽月房间的门把手上。 周渔睡不好也吃不好,程遇舟早起给她做早饭,卿杭出门前像平常一样跟两人打招呼,丝毫看不出深夜痛哭过的端倪。 “他这几天可能就只有昨天睡着了,”周渔担心卿杭的身体吃不消,“我们跟爸妈说一声,挽月的房间让卿杭住吧。” 程挽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房间空着,程遇舟也没什么意见,“嗯,已经给了他一把钥匙,他随时都可以来。” 周渔越想越难受,程挽月开始治疗后,肉眼可见地一边比一天消瘦虚弱,她让卿杭回来拿帽子,是知道要剃头发。 “家里人因为我怀孕的事忽略了挽月,本来早就应该去医院看看,”她背过身擦眼角,“结果耽误了那么多天。” “你怀孕了,全家都高兴,月月也一样,”程遇舟走过去抱她,“别瞎想,有我呢。”
第74章 言辞来南京这天,气温很低。 从早上开始空气里就飘着细雨,傍晚雨势大了些,风里裹挟着透骨的凉意。 言辞原本的计划是年后才会回国,听到程挽月病情复发的消息之后,取消了未完成的旅行计划。 他记得好几年前,他和周渔匆匆忙忙地从家里赶到南京的那天,程挽月说她想吃烤红薯,他半路想起这件事,就找到一个小摊买了一个,刚烤好的,还很烫手,到医院就有点凉了,他请护士帮忙用微波炉加热了才拿去病房。 卿杭今天休息,言辞敲门进去的时候,他刚帮程挽月剃完头发,在收拾东西。 程挽月戴上帽子,“言辞你来了,雨停了吗?” “没停,晚上有大雨,”言辞在病床左边的椅子坐下,把烤红薯拿出来,“吃两口?” 程挽月眼睛一亮,“给我掰一小半。” 她吃东西很慢,边吃边问言辞这次旅行都去了哪些地方,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发过。 “你这个大忙人,这次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春节不打算休息?” “卿杭也得上班吧,”病房里开着暖气,言辞这会儿才脱外套,“来了南京,以后见面也方便了。” 卿杭问道,“晚上住哪儿?” 言辞说,“在酒店订了间房,我次次都住那家酒店,我常来南京,哪哪儿都很熟。” “晚上去二叔家吃饭,我打电话让阿姨加菜,”程挽月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卿杭,我今天想回去住,反正晚上也不用输液。” “等会儿去问问医生。” “嗯嗯,快去。” 卿杭先出去,没过多久,言辞也自然地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卿杭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看见站在窗户旁边的言辞,也知道他避开程挽月是想问什么。 程挽月的病情很难说,后期会怎么样,谁都不敢保证。 “心里不好受吧,”言辞早就注意到卿杭在清扫地上那些碎发的时候情绪不对劲,“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卿杭也不跟他客气,“嗯,一定。” 言辞说,“挽月不让我们告诉你,有她自己的理由,你也别钻牛角尖,不要总为过去的事后悔。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两难的时候,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两全。” 卿杭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元旦那天晚上,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结婚,如果她没有发烧,我可能立刻就去买求婚戒指了。那个周末,我瞒着她偷偷去了商场,看了很多款戒指,找到了她喜欢的款式,但我没有买,我想再等等,多存点钱,买更好的。” 言辞对婚姻这件事没有任何期待和向往,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到今天为止,也没有遇到一个让他想要结婚的人。 卿杭声音越来越低,“现在我有了求婚戒指,可她不会答应了。” 他右手一直放在兜里,原来是握着戒指。 言辞宽慰他,“我们应该庆幸发现得早,早发现早治疗。” 卿杭嘴角扯出一抹很淡的笑,“她不哭不闹,吃完一顿烤肉就很平静地接受了,我在医院看过那么多生生死死,却远不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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