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先生已经死了,大家四散而逃,我们也快点离开这里吧,你带着裘恩。”我急切地说。 萨沙依旧轻轻晃着摇篮,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婴儿的睡颜,像是完全没听到我的声音。 看她如此,我又问:“你丈夫呢?” 萨沙终于有了些反应:“你说莫斯利先生?他已经先行逃走了。” “他自己逃走的!把你和孩子丢在这里?” 萨沙摇摇头,转身看向我,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说:“亲爱的,瞧你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能不着急!莫斯利这个懦夫!居然把妻子和孩子都丢下,一个人逃走了,我们也赶快逃!” 萨沙又摇了摇头:“不,他原本要和我一起逃的,只是我选择留下来。” 我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 “因为逃不掉的,莫斯利先生参与了那么多事,根本逃脱不了审判和死刑,如果早几个月,哪怕只是几个月,我们也可以逃去国外隐姓埋名生活,可现在不过都是徒劳。” “我们只是女人,他们审判谁都不会审判到我们头上来。”我仿佛在为自己辩解般说道。 “从我以女人的身份加入葳蕤党,又做了那么多事情后,我就不再是个普通女人了,再说勉强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将一无所有,身份名誉金钱,所有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一切,那种生活与其活着不如在该结束的时候让一切都结束掉。”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萨沙,那个野心勃勃,像男人一样追逐权势和名望,永远敢作敢为的萨沙。 “为什么?你忘记你的目标吗?当初我想放弃的时候,你还鼓励我不要逃避,去抗争,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说丧气话,难道你想带着小裘恩死在这里!” 萨沙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去是我错了,我的所思所想都太幼稚,也太过简单,我只想着女人也能在男人的世界占领一席之地,总想着与自己女人的身份抗争,我不懂的是,人皆傀儡,受反复无常的命运摆布,在命运面前,我只是一颗砂砾。” 眼前的女人像一块朽木,仿佛丧失了生的气息,连嘴角牵起的笑容都充满了无力感。 她递给我一张电报,上面是萨斯国文字,这是一张名单,或者说是需要逮捕并制裁的名单,全是普国的高级将领或官员,萨沙夫妻的名字赫然在上。 萨沙轻轻地说:“我为了摆脱女人卑微的一生才走到今天这步,如果以后注定跌落尘埃,那就让一切结束在今晚吧,至少我曾经实现过自己的梦想,我会抱着它直至永恒。” 我觉得萨沙疯魔了,从当初她带我去看莎美乐的画像,再到她总是诉说要追逐莎美乐的脚步,她好像把与男人的世界抗争,与自己的世界抗争,当成唯一活着的动力了。 此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堡像地震一样剧烈摇晃起来,尘土大片滚落,墙壁上陡然出现裂痕。 已经没有时间和她啰嗦了,我扯着萨沙说:“快和我离开!我来抱小裘恩。” 我的手刚要伸向摇篮里的婴儿,却忽然发现孩子有些不对头,他脸色暗淡,双眸紧闭,在地堡这样强烈的动荡下依然睡得死死的,似乎连胸膛都看不到丝毫起伏。 我陡然吸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而后惊恐地望向萨沙。 萨沙没有看我,她静静地盯着小裘恩说:“刚刚喂过药了,他睡得很平静,就不要吵醒他了。” 她疯了……她疯了!她竟然毒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愣愣地注视了她一会儿,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门,跌跌撞撞向地堡出口跑去。
第135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没能逃跑,刚离开地堡没多久,就遇到萨斯国的士兵,然后被用枪逼着趴跪在地上。 我听他们用萨斯语言交流。 “嘿,这是个孕妇,别那么凶。” “敌人还管孕妇不孕妇的,都是葳蕤党的孽种。” 但之后我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殴打驱赶着前行了。 很快我被确认了身份,然后关进集中营。彼时我已经有8个月的身孕了,女狱卒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扔给我一件硕大的散发着臭味的囚服。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十分拥挤,女囚们挤在一张长长的木板床上睡觉,深夜时还有臭虫蟑螂从身躯上爬过,经常把某些贵族女人吓得惊叫连连。 我还总感觉到饿,饿得头昏眼花,却还要坚持做工,不做工就会挨打,即使是孕妇也不例外。牢里没有足够的食物,饿了几顿后,再养尊处优的女人也能把那奇怪的黑糊糊当珍馐争抢。 到最后,爱人、亲人、朋友都离我远去了,唯有腹中的孩子陪伴在身边,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它悄然的动作,我便忍不住流下泪水。 这孩子会诞生在牢狱里吗?它出生后我可以养育他吗?还是说一出生就会被抱走,叫我永远失去他。 每当想到这些我便心如刀绞。 我们这个国家犯下了深重的罪孽,所以我身上也有属于自己的原罪,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应该一出生就饱尝痛苦,我甚至又想起萨沙,她就是不想面对这些才选择死亡吧,与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受苦,还不如从不曾见过世界,这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庆幸呢。 临产的日子逐渐接近,不知是不是总忍饥挨饿的缘故,我的肚子并没有很大,还能每天坚持着沉重的工作,我想好好表现,最好能求得在监狱养育孩子的资格,或者至少能知道孩子的下落。 幸运的是,上天没有抛弃我。 当海伦娜和詹妮弗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喜极而泣。 她们带来了一样珍贵的东西,足以把我带出监狱。 “这是大家写的求情信,每个人都签了名字,可以证明你在数年间挽救了许多生命。”詹妮弗把那封珍贵的信递到我手中。 看着纸上字迹各异的签名,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似乎要将数日来的担心忧虑一同释放。 “谢谢!谢谢你们!” 詹妮弗摇摇头道:“需要被感谢的人是你,你救了我们每一个人。” 之后我们在监狱门口分别,詹妮弗忧心如焚,她要出国寻找她的儿子,海伦娜作为偷渡孩子出国的主要知情人,也要去帮那些分别的人们团聚。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我们约定再见,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应该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再续往日情怀。 朋友们走了,我也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昔日繁华美丽的街道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建筑都坍塌烧毁了,到处是战争留下的焦黑痕迹,空气中还依然有硝烟的味道。 此时红红的夕阳挂在天边,艳红色的晚霞即将披上黑峻峻的夜,我站在曾经是‘家’的残垣断壁前,整个人混沌犹如幽灵。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于是瘫坐在一堆破碎的瓦砾中,呆愣愣地望着我和迈克曾经的家,似乎是想从中寻找些什么东西,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也许是想看出一些曾经的痕迹吧,又也许只是在怀念,甚至下一秒就会迷失在这苍凉孤寂的黄昏里。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将我叫醒。 “喂!喂!喊你起来,你压到我的东西了!” 我回过头,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妪,她面色漆黑,头上包着头巾,手里提着麻绳拴住的各种破烂玩意。似乎是想捡走我屁股下的什么东西,于是催促我站起来。 我起身后,她从碎瓦砾下挖出一块破布,抖擞几下后塞进怀里。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她随意问道。 我不想理睬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喂,我说你呢,不回家吗?”她又问。 我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家了。” “说得好像谁还有家似的。”她剜了我一眼说,“别要死不活的了,如果想死就赶紧去死,如果还想活,就趁天还没黑,去找个遮身的地方,找些能用的东西换点吃的。” 见我没说话,她烦闷道:“都一样,我的丈夫儿子们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也被炸毁了,我也不想活了,但能怎么办呢?我还有一个小孙女,她还指望我呢。”说着她指了指我的肚子,“别瞎想了,胡思乱想没有用,就算你不想活了,万一它还想呢。” 然后她不再理我,又走向废墟,到处翻翻找找。 我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它回应似的动了一下,我不禁叹了口气,也学着老妪的样子弯腰到处寻找。 找着找着,我仿佛被尘沙迷了眼睛,泪水就这样不断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尘土中,形成一个个小土坑。我没有停下,继续找,继续找,直到夕阳的光辉刺痛了双眼,我站在废墟堆里,凝望着即将落山的红艳艳的日头,哭到不能自已。 虽然是战败国,但也有组织给灾民发放救济粮,还可以捡东西跟别人交换,我找到了一个挤满妇女儿童的庇护所。半个月后,我在一个破旧帐篷里生下了孩子。 孩子很漂亮,他有着他父亲那样的金发蓝眼,他也很瘦小,像只小猫一样在我怀里呜咽。 不知道是否每个当了母亲的人都一样,似乎从怀抱他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好像人生又迸发出了新的希望一样。 不久后,我辗转回到了家乡。 威廉的生意没了,房屋产业都被没收,我们搬回了最初的新城,那栋我出生长大的小公寓里。 战后的日子有些煎熬,但父亲、威廉和我都出门做工了,温饱倒也不成问题。 我遇到了一些过去的人,比如莉莉安的父亲,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被划归为菲利斯人,战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佝偻着身姿站在街头,我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木着脸根本认不出我。但当我告诉他小休伯特的消息时,他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扯着我问:“真的!莉莉安的儿子他活着!” “是的,我亲自把他带出了集中营,他被偷渡去了伯纳国,每个孩子被送去哪里都有记录,你一定能找到他的。” “真的!真的!” “真的,是真的。” 他在街头痛哭流涕,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莉莉安的儿子。 我还遇到了内力叔叔。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他的妻子和儿子没能活着走出集中营,只有他幸运地活了下来。 那天,我和父亲结伴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他,父亲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们。 他只是随意地瞥了我们一眼,就像看着路边的一棵树一颗草一样,木讷地走了过去。 父亲也没有提他一句,沉默地和他错身而过,像与陌生人一般毫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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