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睡裙的中年女人走出来,惊讶地看着我们:“先生,您回来了。” “萝丝,带安妮小姐去洗漱,让她好好休息。”他看了我一眼说,“晚安。”接着走进一个房间,关上了房门。 “安妮小姐,这边请。”萝丝为我引路,边走边说,“昨天打电话的就是您吧,我为史密斯先生工作,帮他打扫做饭,但他偶尔才回来一次,平时四处奔波,总是换酒店住。” 我也累了,强扯出一个笑容应付:“这样啊……” “所以他给交给我几个名字,如果有人找他,就帮忙转接。”萝丝笑道,“其中只有两位女性,一位燕妮女士大概是他母亲,另一位就是您啦。我昨天接到您的电话,就立刻给迈克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了……” 后面我浑浑噩噩地洗漱了,到躺下的时候也依然心乱如麻,满脑子杰西卡的审判和处决。 第二天,我们来到法庭,我打听了很久,也没打听到杰西卡的庭审在哪里。 后来迈克去见审判长,他很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 “审判什么时候开始?在哪里?”我问。 “安妮……”迈克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嘈杂的法院大厅里,一切噪音都静止了,变成刺耳的嗡鸣声,我踉跄了一下,被迈克搀扶住,往外面走去。 “你冷静点,去车里等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颤抖着抓住迈克的衣领,“没有审判就直接……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杰西卡她……你打听清楚了吗?我不相信……他们不能这样呀!这是草菅人命!” “不要乱说话……”迈克紧张地捂住我的嘴,“剩下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会把尸体领回来的。” 尸体……强烈的悲愤像海浪将我吞噬,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因何而起的力气,抓着他说:“我要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你留在这里!” “我不!你带我去,不然我就自己去!” 迈克皱了皱眉:“那你冷静,等会儿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说多余的话。” 我点点头。 我跟迈克离开法院大厅,来到法院后面一块幽静的庭院,庭院四面都是高墙,高墙上镶嵌着铁丝网,蔷薇郁郁葱葱爬满了墙面,粉的、白的开放得热烈,蝴蝶和蜜蜂嗡嗡地围着花朵旋转。 阳光很刺目,我步入的时候感到一阵阵昏眩,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悬挂成一排的尸体,他们挂在一根长长的绞刑架上,微风吹过,轻轻摇晃。 “你看到了,出去吧。”迈克说。 我恍惚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你等着,我找人交涉。” 迈克离开后,我向绞刑架走去,刑台很高,大概是上世纪修建的,看上去很古老,木头有着古旧的痕迹,尤其刑犯们踩踏的地方。 我怔愣地路过一个个尸身,最后停在杰西卡面前。 她好高啊,我平视她的时候,只能看到她摇晃的小脚,那双袜子还是今年圣诞节时,我们一起去商店买的,我买了一双粉的,她买了一双黄的,一只白蝴蝶飞过来,围绕着小脚转了两圈后,停在了上面,微微晃动着翅膀…… 我呆滞地望着这双脚,直到有人松开绞刑架的绳索,杰西卡噗通落在地上,然后被两个男人套上布袋,放在一辆平板车上。 “你要怎么处理?”迈克来到我身边,轻声问,“直接下葬,还是举办葬礼?” “当……”我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声了,咳嗽了几下才吐出声音,“当然要举办葬礼。”可说完才想起,杰西卡根本没有任何亲人,而她在新闻系的好友也都被吊死在了这里,即使举行葬礼,也没有人来。 “我要通知朋友们,麻烦您了,就帮我到这里吧。”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跟着平板车走出了庭院。 之后我联系了明妮,订购了棺材,又寻找了牧师,杰西卡的教区在安卡思省,所以又在附近的墓园买了块墓地。 下午,墓园的人把棺材送入墓坑,牧师在一旁布道。 来送别的只有海伦娜,明妮和她的未婚夫凯文,刚才帮杰西卡换洗的时候,明妮几乎哭晕过去,现在更是无力地靠在凯文的怀里抽噎。 葬礼很简单,只是看着她下葬,立起石碑而已,墓志铭是明妮决定的。 ‘此处葬吾所爱。’
第76章 第七十章 离开墓园的时候,我看到了等在马路对面的迈克·史密斯。 他瘦长的身影在黄昏的残阳下,留下一道很长很长的黑影,帽檐遮盖了深邃的眼眸,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借口有事要处理,送别了明妮后,来到迈克身边。 “您在等我吗?”我问。 他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曾对他有过很多恶感,但时至今日我对他有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感受,复杂得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们并行在洒满落日余晖的道路上,傍晚的风很大,吹乱我没时间打理的长发,我用手抚平时,发现一只尴尬撤回的手,手的主人挠了挠眉梢,有些不自在地问:“事情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 “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摇摇头。 “你从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跟我去餐厅坐坐吧?” “谢谢您,我还不饿。” 我们默默地沿着道路走了一会儿,迈克停下脚步:“我是担心你,才一直跟着你的,你明白吗?” “别担心,我没事。” “不。”迈克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吗?” 我脑海里只晃动着一片斑驳的色彩,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安妮纳西斯小姐,我很认真地警告你,不管你死去的朋友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冤屈,都跟你没有关系。她已经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我希望你就此忘记她,不要再牵扯她,以免连累自己,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见我沉默,他的口吻更严厉了:“小孩子总是把社会看得太单纯,以为哭闹几声,事情就会按照自己的诉求发展,她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围绕着什么转的。你不会像你的朋友那样做出蠢事吧?也许年轻人脑袋一热连命都不要了,可家人呢?那些罪名会害全家都翻不了身的……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忽然高亢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忙点点头说:“是,先生,我不会做蠢事的,请您放心。” “你听着!不要乱写东西,不要乱说话,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不管学校的环境有多单纯,竟然让一群学生自以为能和国家对着干,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毫无价值!就像你的朋友,她甚至连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条人命,还不如石头溅起的水花大。” 迈克一脸的担心和纠结,那不安的神色让我有些触动,不由得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明白的,嘴上抗议是毫无用处的,我不会逞匹夫之勇。”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仿佛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谢谢您,我该走了。”我叫住一辆出租车。 “安妮……” “再见了,史密斯先生。”我坐上汽车,向他挥手,车窗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转过头,望着前方铺满夕阳余晖的金色道路,默默下了某种决心。 7月,普国进入酷暑。 这段日子,我一直梦魇。 梦中是日常琐事,可最后总会变成杰西卡灰白肿胀的脸和吐出的舌头。 我经常半夜吓醒,然后看着杰西卡空出的床位发呆。她的遗物都处理了,衣服和书本捐给了公立女校,棉被和床单也丢掉了,可房间里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奋笔疾书的身影。 大学里变化很大,有几位教授不在大学任教了,报纸上刊登了他们就职大法官的消息,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法律系院长克莱蒙勋爵,他就职了普国最高法院大法官。 还有一小半同学也不见了踪影,听说已经不打算继续学业了,那天我还听到两个男同学交流此事。 “你也打算肄业?” “没错,父亲已经给我走好了门路,宣誓加入葳蕤党后,就可以进入秘查部队,在里面谋个职位。” “时代变化可真快,以前读大学,考律师证,进入政府部门,再参加竞选这套路竟然已经行不通了。” “现在政府只看个人成分和对党国的效忠,与其在学校读书,不如直接加入葳蕤党来的有用。” “听说布朗特和哈里斯已经加入秘查部队了?” “他们大学一年级就宣誓加入葳蕤党了,你不知道吗?圣诞之后就没回学校……” 舆情也一天天更紧张了,报纸上报道了一个消息,普林格勒东城有一片城郊社区被划定为隔离区,准备让菲利斯人迁入,与国民隔绝。这个决定不止在首都,全国16个省份统统建立了隔离区,驱逐菲利斯人。 那天我在街头看到了驱逐的情形。 一辆卡车正用喇叭沿街广播。 “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 一队队持枪士兵进入居民楼中排查,挨家挨户驱赶,很多人只能带走几个行李箱,剩下的家产便被充公了。 由于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他们只能提着行李,步行至隔离区,所以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形成了长长的队伍,许多好事者在路边幸灾乐祸地咒骂,还丢石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海伦娜望着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说,“东城的工业区宿舍只有不到40栋楼,要怎么住下整个首都的菲利斯人,这根本不可能。” “报纸上说建了隔离墙,还有卫兵看守,禁止人员流动。”我皱眉道。 “你说詹妮弗怎么样了?我给她写过几封信,但都没有回音。”海伦娜担忧地说。 “我也没有她的消息,上次通信还是在圣诞节,她还不知道杰西卡的事。” 忽然,一队卫兵押着几个男女路过。 “天啊……”海伦娜把头靠在我肩上,不忍再看。 那是几对夫妻,只不过是菲利斯人和安大略人跨民族的结合,他们胸前挂着牌子,正游街示众。 牌上的文字非常露骨。 ‘这个女人向菲利斯人张开了双腿。’ ‘他让菲利斯母狗生下了野种。’ ‘他们混淆了神圣的血脉。’ ‘他藏匿了菲利斯妻子。’ 有人向他们扔石头,嘴里喊着‘罪人’、‘恶心’。 押送的卫兵手持喇叭,向行人们喊话:“禁止以亲朋好友的名义藏匿菲利斯人,藏匿者将被判刑,请大家互相监督,邻里举报者可获丰厚奖金,凡举报一人,该菲利斯人的家产则归举报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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