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花朵上还沾着雨水。 江惊岁眨了眨眼,伸手将白百何拿了过来,有些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没看见这附近有什么人。 应该是她舅舅放的。 早晨她舅舅给她打过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墓园,他也要去一趟。 江惊岁缓缓地蹲下来,将手里的白百何和自己带来的康乃馨并排放到一起,然后又抬起头来,有点怔神地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兜里的手机在此刻突然震动起来。 江惊岁慢半拍地低头去看,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格外刺眼,她安静了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你把帆帆送你哥哥那里去了?刚才你岚姨去你哥哥那里接的帆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哥跟帆帆相处得不太好,所以才让你照顾一会儿的,你——” 江惊岁直接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这么不给江文宪面子。 以往无论怎么样,她都会念着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不跟他争辩些什么。 但这会儿心情实在是差,江惊岁不想听他再说这些。 尤其是在她妈妈的墓碑前。 江惊岁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底涌出来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着红。 她倔强地挺直脊背,低着头,眼泪最终还是砸了下来。 被江文宪指着训斥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独身一人远到千里之外的城市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团圆,她自己孤零零地走在街头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但此刻,看着墓碑上女人温柔的眼,江惊岁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神怔怔的,视野越来越模糊。 “妈妈。”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我过得真的不开心。” 她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有点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跟许芸说,也不敢跟外婆说,怕她们担心。 此刻站在许茹面前,江惊岁终于不用在强撑着什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就要回家找妈妈的孩子。 “爸爸对我也不好。” “他变了。” “他变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我不想讨厌他。” “他想卖掉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那个阿姨总跟爸爸提这件事,我都知道,她想把这个房子留给她的孩子。 “爸爸答应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 “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所以他有了新的孩子,我就不再是他的孩子了,对吗?” 视野里模糊一片,钝钝的痛感从心脏向每一处经络蔓延开来,江惊岁的呼吸有点发紧。 “这就是长大吗?”她低声喃喃地问。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仰起头来,松柏枯瘦凋零的枝桠在冷风中挺立,春寒料峭,冬意未融,这场漫长又寂寥的寒冬,好似她的人生。 江惊岁还记得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她外公。 在她七岁那年,她外公因病去世。 那时候外婆告诉她,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离世的人。 江惊岁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说法。 长大之后才意识到,其实不是这样的,星星只是一个美好的寄托。 人死如灯灭。 死去的人就变成了尘埃。 他们和活着的人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并且还会越行越远。 除了日渐模糊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远处的天际乌云翻滚,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海浪。 夜里应该还会下一场雨。 静默良久,江惊岁揉了揉发麻的腿,终于站了起来。 她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而后轻轻垂下睫毛,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她不听35 七点钟,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江惊岁坐在阳台前的摇椅上, 神色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许久, 一道阴影自身后倾斜过来, 头顶跟着落下一道声音。 “张嘴。” 这道声音低低地响在耳侧, 似乎说话的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江惊岁瞬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有点茫然地微微仰起一点脸来。 连祈单手松松地扶着椅背,从她侧面弯下腰来垂眼看她, 另只手捏着只长柄小勺, 将一口蛋糕递到她唇边。 江惊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么?” 她点头。 连祈直起腰来, 将小勺子塞进她手里:“那就再吃一点。” 江惊岁这才看见旁边圆几上放了个草莓小蛋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她捏着勺子微微歪过头去:“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他不爱吃甜的。 平时很少买蛋糕甜点之类的东西。 连祈倒了杯热水放到圆几上:“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比较开心。” 江惊岁抿了抿唇, 慢吞吞地拽着椅子转过身来,没什么精神地趴到小圆几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上的草莓。 连祈拎着瓶矿泉水看她片刻,忽然问:“你哥哥住哪?” “嗯?”江惊岁抬了抬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我去把那小孩打一顿。”连祈随手拎了把椅子过来,“要是一顿不解气,那就打两顿。” 对熊孩子,也不用那么客气。 听出来这是在哄她的语气,江惊岁终于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 她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 反正平时又见不到, 当不存在就是了。 江惊岁稍稍直起腰来,一侧手肘抵在圆几面上, 手背撑着脑袋,低着头盯着草莓蛋糕看了会儿才出声:“连祈。” “嗯。”他低声应道。 “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爸爸?” 虽然是邻居,但其实连祈没怎么见过江惊岁她爸爸。 连祈只知道她爸爸工作很忙,长期在外地出差,很少会回来。 “我家应该算是那种丧偶式育儿教育吧。”江惊岁回忆了下才说,“我爸爸很少在家,我是跟着我妈妈长大的。” 江惊岁小时候江文宪还不算忙,后来许茹工作调动,来了市北区这边的公安局,全家都搬到蓝山苑这边。 江文宪的工作也开始忙起来,频频要去国外出差。 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 每次休假回来,江文宪都会把时间留给家庭,带妻子和女儿出去玩,到处旅游。 在江惊岁的印象中,虽然爸爸不经常在家,但这并不耽误她喜欢他,江文宪是那种温和到几乎没什么脾气的性格,又是个宠孩子的。 江惊岁从小到大,江文宪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他自己工作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衣服四五年都不买新的,却在她说要上绘画班的时候。 半年三万的学费,说交就交,一点都不含糊。 许茹见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换,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去买两件新衣服。 江文宪弯腰捏一把女儿的脸,只是笑:“给岁岁买吧,我上班要穿工作服,也穿不着新衣服。”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其实不是很好,江惊岁却没受过半分委屈,别的小朋友有的,她都有,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江文宪也会偷偷地给她买。 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在。 即便后来江文宪变了再多,江惊岁也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可是。 为什么人会说变就变呢? 江惊岁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当初许茹因为救落水的小孩牺牲,葬礼过后,江文宪就开始忙于相亲。 他说是长期工作在外,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照顾女儿的生活。 江惊岁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既然说是为了照顾她,那为什么结婚之后,反倒是对她不闻不问了呢。 江惊岁至今都没告诉连祈,当初她搬家,不是因为怕触景生情,也不是因为睹物思人。 是因为她爸爸要结婚了。 新妻子的工作在临芝区,所以要搬到那边去,交通比较方便。 她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她眼里的那个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庭,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搬到新家之后,江惊岁也始终不能适应。 明明是自己的家,每次回来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次放假在家,都能听见他俩的争吵声。 因为钱而争吵。 因为房子而争吵。 因为想要孩子而争吵。 江惊岁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吵架,沉默地选择了住校。 和江文宪也疏离起来。 直到高考完。 江惊岁到家之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有了个小弟弟。 新买的婴儿车就放在客厅里。 她异父异母的哥哥站在玄关,眼神里是同她如出一辙的愕然。 江惊岁忽然很想笑。 看吧,被抛弃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再之后,江文宪提起要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这边买个学区房,方便小孩上学。 江惊岁不同意。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父女俩因此爆发矛盾,父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起来。 许茹的离世确实给了她打击,但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江文宪的态度和新的家庭,空气好像都要窒息。 爱,原来是一种这么脆弱的东西。 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 都是说消失就消失。 江惊岁那时候的厌世情绪很重。 几乎对所有人都持着怀疑和躲避的态度,就算是亲戚之间好意的关心,她也觉得难以忍受,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不想再跟江文宪争吵。 不想再跟这位后妈虚与委蛇。 不想再待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 她选择了离开。 远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头,谁都不认识她。 她终于有了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 后半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惊蛰过后,北安的雨天也跟着多了起来,往往是夜里一场急雨,第二天清早又雨过天晴。 江惊岁蒙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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