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路上没遇见什么人,经过山间绿幽幽的深潭,莫名有些渗人。 从后山下去,约莫至半山腰,来到一处古宅院落,里面灯光亮堂堂的,大门前边摆着几口大缸,应该是自制的酱料。旁边停放一辆摩托车。 明微步入柴门,满院种着木芙蓉,正值花期,大朵大朵地盛放。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石桌前泡茶,见她进来,问:“吃饭还是住宿?” 明微打量四周,不声不响走到桌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答:“坐一会儿。” 男子稍稍感到诧异,但没有多问,更没有赶人。开水烧好,他给这位奇怪的过客也沏了碗茶,一只粗糙的白瓷大碗,没什么讲究。 正屋里灯火通明,近黄昏,厨房开始准备晚饭,炊烟从黑瓦屋顶缭绕升腾。 厅内人影憧憧,气氛融洽,有的打牌,有的下棋,有的聊天,真像结伴出游似的,男女老少其乐融融。 在一片温馨的热闹里,明微看见了邵臣。 他靠在木格窗前,与平日一样独自待着,没有融入大家。 明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就是想见他,像这样远远看一眼就行。 瓷碗送到嘴边,冷不丁满嘴清冽:“好苦。”她眉头倏地蹙起:“这是什么茶?” “老曼峨。” 明微不懂,只觉得心肺都渗进了苦涩。 男子见她五官皱在一起,不禁失笑,拿起桌边的竹篮递上:“吃一个吧。” 篮子里盛着冬枣,浅黄与斑驳的红,果肉硕大。明微捞了两三个,也不管有没有洗过,随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嘎巴脆。 阴郁的天色愈发沉了,远处飘来唱经声,不太真切,只听清楚几个字:欲海暗昧,不肯悔改。 明微闭上眼,忽然心生恐怖。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向老板告辞,谢谢他的老曼峨和冬枣。 后山的主线可以行车,顺着蜿蜒的山路下去,没走一会儿,她接到楚媛的电话。 “你在哪儿?快回来吃饭。” 明微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路,本应该翻山回善水宫才对,她怎么下山了? “不用等我,我想先回家去。”既然如此,将错就错。 “可是你的背包还在客房。” “帮我收着吧,也没什么东西。” 楚媛觉得古怪,但并没有多问,随她来随她去。 挂了电话,轰隆隆,闷雷翻滚,四下愈渐昏黑,沿途没有路灯,孤身走在其中十分惶然。 明微加快步伐。 空气湿润异常,气温似乎也在下降,山林两侧鬼魅的古树伸出黑森森的爪牙,满地枯叶。途径几处小坟茔,想起聊斋故事,心脏怦怦乱跳。 狂风大作,要下雨了。明微害怕,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路。 这时身后略有响动,似轮胎碾过砂砾的声音,她仓促回头,看见远处驶来一辆摩托车,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踏板摩托,像民宿外面停放的那辆。 骑车的是邵臣。 明微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前行。 他离得近了,放慢速度,低沉地唤了声:“明微。” 她当自己耳聋,没有理会。 邵臣开到她身旁:“马上要下雨了,这一路没有灯,你要去哪儿?” 明微昏头昏脑往前指了指:“我、我下山回家。”说着还礼貌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邵臣面色如常:“上车我送你,不然得走到什么时候。” 她摇头:“不用,谢谢。” 风更大了,乌云滚动,发丝乱舞,阴霾的天幕突然电闪雷鸣,好大的动静。明微双肩一颤,不由得加快步伐。 邵臣说:“天黑了,你这样很危险。” 明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真的不用麻烦。” 他沉声反问:“麻烦什么?” 明微缓缓站住脚,脸上挤出苦笑:“你别管我了行吗?” “可我已经看见你了。”邵臣的声音有些哑,停顿片刻:“下次见着我躲远一些,还有,别做让人担心的事。” 明微抿了抿嘴,心想自己在这儿和他犟什么呢?显得如此孩子气。搭个车而已,总好过让他以为自己又在任性闹脾气。 雨滴开始洒落,邵臣从尾箱里找到一件雨衣,披上,前面拉链没拉,否则后面的人空间不够。 明微抬腿跨上摩托,钻进他的雨衣里,两个人挤着十分局促。她往后摸索,紧紧抓住尾箱下的把手。因为很久没坐过摩托车,双脚打滑,不知往哪里踩。 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牵引,稳稳放置于踏板。 雨衣很小,明微缩在里头,脑袋抬不直,只能一直低着。 车子开动,风从下摆灌入,吹得扑棱棱翻飞,密集的雨水滴滴答答砸落,没一会儿,鞋子和小腿都被打湿,泼天漫地。 潮湿的空气裹着泥土与植物清冽的味道,明微看不见外面的景象,电闪雷鸣,风雨如晦,她困在方寸之地,心里却莫名地沉静,任由狂风骤雨拍打,额头贴在他温热的背心,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车子一直驶下去。 雨越下越大,天已几乎黑透,似要将人淹没。邵臣发现山路旁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停下车:“走不了了,先避避雨。” 明微想从雨衣里钻出来,笨拙地挣扎,他直接脱掉,全给她盖住,然后拉起冲锋衣的帽子。 “走。” 邵臣扣住她的胳膊,踩过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小斜坡,躲进黑洞洞的木屋。 狼狈不堪。漆黑里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只有剪影般的轮廓。 这间木房子几乎荒废,没有电灯,应该是以前人家放柴火的地方。邵臣在门把边摸到一支太阳能手电筒,打开能用。 四下探照,发现地上堆着干柴和枯叶,还有引火工具,猜测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登山的游客留给路人以备不时之需的。 “你帮我照一下。”邵臣把手电筒递给明微。 这屋子虽破,好在并不漏雨,木柴还算干燥。邵臣将几截柴棍架成三角,底下放一把枯叶,引火点燃,火苗烧起来,也有了光源,明微收起手电筒。 打量四周,随处可见浓厚的青苔,角落立着一把铁锈斑斑的锄头,边上一只破烂的背篓。蕨类植物茂盛生长。 满屋子风雨潇潇的气味,雷雨嘈杂,心底徒有迷茫。 ----
第15章 == 雨不知还要下多久,邵臣就地落座,手里拿一根树枝守着火堆,并未言语。 明微习惯了他的安静,脱下雨衣,左右瞧瞧,不知能放哪儿。 邵臣见她愣怔的模样,说:“搁地上吧。” 明微第一个念头是怕弄脏了,转念又想,这种环境难道还准备挂在衣架上不成?瞎讲究。她放下雨衣,也就地坐在火堆前。鞋袜潮湿,浸得双脚非常不舒服。 她忍不了,脱下徒步鞋和短袜,在附近找到一根分叉的枯枝,将袜子挂上去,烤火。 地上有一块圆圆扁扁的石头,正好可以让她踩着搁脚。 邵臣那件冲锋衣防水,抖两下就干了。他里头穿了件白色短袖,什么图案印记都没有,如他本人一样简洁干脆。 暴风雨倾盆如注,简陋的小屋仿佛随时会被击垮。晃动的火光映照着沉静的脸孔,即便身处这种环境,他依然稳重的,没有丝毫烦躁和慌乱。 明微呆呆地转动树枝,忽然觉得腿上发痒,她垂眸扫了眼,霎时魂飞魄散,尖叫着跳起来:“啊——” 一只蜘蛛,手掌那么大的蜘蛛。 她不敢相信这么恐怖的玩意儿居然爬到自己身上,顷刻间寒毛耸立,头发仿佛要炸裂。 邵臣起身,一脚踩死,踢到远处的角落。 明微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浑身紧绷地立在原地,恐惧还没消散,一股无名火冲上胸膛,她大步走到门口,抱住胳膊生闷气。 邵臣有点想笑,也没理她,拿起掉落的枯枝,帮她继续烤火。过了一会儿,说:“你的袜子干了。” 明微眉头紧锁,臭着脸过去,一屁股坐下,想穿袜子,可是这会儿脚却弄脏了,黑糊糊的湿泥黏在脚底板,拍又拍不干净。 她愈发恼火,跟自己生气,抓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力砸向门外。 什么破天气!什么破蜘蛛!靠! 邵臣莞尔失笑,垂眸掩在暗影里,摇摇头,抬起胳膊脱下T恤,对她说:“脚给我。” 雨太大,明微没听清他说什么。 邵臣稍稍向前探,握住她的脚踝,抓到自己膝前,用衣服给她擦拭脚掌。 明微咬住下唇,因为腿抬着,身体往后仰,手掌撑着地面,看着他的动作,脑子一片混乱。 他没有任何表情和意图,只是单纯想帮她把脏泥擦干净。 火堆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声响,清瘦的脸颊在若明若暗中愈发深邃,肩膀宽阔而平整,手臂线条明显,精瘦结实。他好像一尊无人问津的石像,孤独伫立在深谷,数百年,数千年。 明微有些看呆,心里漫出一丝凄苦。 烦躁纷扰的情绪悄然平息,总是这样,和他待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清净下来。 要是能一直待在一起,该有多好? 明微不想雨停。望着他,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忘不掉,再也忘不掉了。这样的雨夜,破旧的小木屋,光影幽暗,四下潮湿的气息,他坐在火堆旁低头专注的脸,明微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她轻声开口,说了一个字,却不知如何继续。 邵臣抬眸,与她目光交错,一秒,两秒,三秒,又垂下眼去。 很快擦干净脚,一个默默穿鞋,一个默默穿衣。 雨说停就停,雷电也消声灭迹,嘈杂过后山间恢复安宁,万籁俱寂。邵臣熄灭火堆,把手电筒挂回原来的位置,两人离开小木屋,朝路边的摩托车走去。 车座积了一滩水,他随手抹了两把:“走吧,不然待会儿雨又下起来。” 明微坐上后座,悄无声息地,稍往前倾,胳膊揽住他的腰,绕到前腹,左手扣住右手腕,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肩头。 邵臣愣了愣,说:“后面有扶手。” 她不动。 “明微。” “就一会儿。”她声音喃喃的,轻轻的,像半梦半醒之间意志薄弱的人,显得尤为温柔可怜。 邵臣默然良久,不知心软还是无奈,没有责备她,也没再推拒,启动车子上路。 漆黑的树影和模糊的山峦在眼前掠过,长发飞扬,幽暗的山林只有一盏车灯发出惨淡的光。 明微困了,好困好困。 搂着他的手没有放松,牢牢箍住,身体紧贴他的背脊,完全地信赖他。 邵臣、邵臣……我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天也不要亮。 她愿意和他隐没在黑夜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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