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歆心痒得很,被打过军棍的地方似乎也跟着疼。 罗弘见他坐下后就一声不吭,道:“桓兄怎的了,心事重重的。” 桓歆见卫姌一直未曾朝他这里看过一眼,也不知怎么的,心气就有点不顺,拉着脸道:“是有点事。” 众人摸不准他是否不悦,自桓温平蜀之后,桓氏已隐隐是四姓之首,众人见桓温不冷不热的,席间气氛就逐渐冷了下来,任由伎子侍奉周到,百般调笑也是无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卫姌对罗弘及席间众人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辞了。” 罗弘拉过身边一个服侍的伎子道:“宴是为你办的,你都走了,我们也该散了。” 席间众人心领神会,有风流者将中意的伎子带走,剩下也做了打赏,卫姌刚才赞过琴技的甄姐此时也被一个士族子弟揽着肩膀,笑容在灯火下妩媚羞怯,却又有些含糊。 卫姌打赏了身边的俏婢,站起身正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卫琮。” 卫姌侧过脸来,对上桓歆的目光。 他盯着卫姌,忽然举起手中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满斟,“我知你还记着上次的事,那是我一时糊涂,今日既碰上了,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礼。”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满座正要离开的江右子弟们一时间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桓歆自从来到豫章,一向都是众星捧月,心高气傲,他们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再听赔罪之语,顿时勾起不少人的好奇,不知赔的什么罪。 卫姌看着他把酒饮完,表情丝毫未动,就像眼前的事和她无关似的。 桓歆自己拿着酒壶满上一杯,又是一口饮尽。 眨眼间,就连着三杯下肚。 罗弘觉得有趣极了,宴会临结束的时候竟然最有意思。 众人都看向卫姌,她轻笑了一声道:“迟来者本就该罚酒三杯,算什么赔罪” 桓歆仍坐着,抬头看卫姌,刚才婢女已经为她罩上披风,脸看起来越发地小了,虽说是冷笑着看他,但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仿佛水沁的葡萄似的,桓歆心里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这三杯不算,只要能让你心里舒坦。”他说着,直接拿起酒壶就灌了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随后轰然叫好,生怕气氛不够热烈似的,还有人叫俏婢立刻去拿新酒来。 桓歆一壶饮尽,看见卫姌笑眯眯地看着他,胸口仿佛被猫挠了一下,轻轻的,那滋味却直透心间。 这时有婢女又呈上酒壶,他二话不说拿起就喝。 罗弘险些要拍掌起来,悄声对卫姌道,“玉度,他可是桓氏郎君。” 卫姌道:“牛不喝水谁能强按头,这可是他自己讨酒喝。” 罗弘立刻就懂了,嘿嘿一笑,嚷了句,“急酒易醉,桓兄慢慢喝。” 熊氏兄弟相劝,桓歆却好似听不到,接过一壶新酒立刻就饮,饮完就盯着卫姌看,她没有表示他就继续叫酒。 桌上的空酒壶已经堆了七个,酒气浓郁地弥漫在席间。众人看桓歆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不再起哄了,面面相觑,还有人来劝卫姌,“小郎君,若是过往有什么误会,如今看他赤诚一片,也该原谅则个。” 卫姌知道来相劝的士族或许也并非真心,只是桓氏如今势大,大家也不得不表态。 桓歆不停连饮,肚子发胀,眼前也有些昏沉,果然是急酒醉人,他扔开一个空酒壶,伸手又去拿酒,酒壶轻轻摇晃了一下就不动了。他抬起眼皮,只见卫姌的手抓在壶上,纤细的手指让他目光定了一定。 卫姌缓缓弯了身。 在众人看来,卫家小郎君应是要劝桓三郎。 桓歆看她的脸越来越近,心跳也快了起来,一下下地撞击发热的胸膛。 卫姌面带微笑,以只有两人的声音道:“你便是喝死了,上次的事我也记着呢。” 桓歆心跳杂音鼓噪得厉害,一时间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但随后的话却叫他浑身一凉,犹如冰水兜脸浇了下来。 卫姌道:“以后离我远点,死断袖。” 桓歆蓦然瞪大眼,看着卫姌将酒壶拿开给了婢女,然后对四周众人朗声道:“桓家郎君如此诚意,过往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说完笑着与众人招呼,然后离开灵犀楼。 众人看她笑意盈然,招呼也没错过一人,礼数相当周到,对她印象也是极好。 宴好酒好,最后这一场戏也好,于是众多士族子弟都散了。 桓氏侍从在楼下等了许久,眼见所有人都登牛车离开,桓歆还未出来。仆从只能进去找,来到二楼,看到桓歆趴在桌上,酩酊大醉,一旁两个婢女都没能扶起他,面露为难。仆从上去,把桓歆架着起身。 桓歆双目突然圆睁,大吼一声,“我不是断袖。” 仆从大吃一惊,差点松手将他摔开,连忙道:“郎君当然不是,只是醉的厉害了。” 卫姌上了牛车,抓着栻木第一下没踩实,身体晃了晃,等重新站稳再上车。 关上厢门,她长长吐了口气,卧倒在垫褥上。刚才在灵犀楼里看似轻松,实则神经紧绷。此时稍一放松,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酒劲泛了上来。 卫姌一阵头晕,不得不敲了几下厢门,对外道:“行慢些。” 车夫答应一声,放缓了速度。 车到了府前,卫姌强打起精神,拉拢披风,下车进门。 惠娘等在门口,上来拉住她的手,倒不显冷,只是离得近了就闻见酒气。 “郎君怎喝了这么多酒,”惠娘道,“你才十四,以后饮酒避着些。” 卫姌揉了揉额角道:“下次我能避则避,绝不多去。” 惠娘扶着她进屋,又叫婢女去端醒酒汤来。卫姌这个小院有两个婢女,都是黄芷音安排的,她也知道忌讳,因此选了两个相貌一般的,一个叫凝冬,一个叫怀绿,都是性格老实,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平时负责洒扫庭院,送些物件。 卫姌脱了披风,由惠娘给她按揉脑袋。片刻过后,怀绿将醒酒汤送来,站在门旁并未离去,欲言又止。 卫姌问道:“还有事” 怀绿道:“小郎君,令元候在院子里,说要见你。” 卫姌此刻头晕脑胀,道:“问她有什么事,若是不急明日再说。” 怀绿跑出去,片刻又回道:“她说十万火急,性命攸关。” 惠娘皱眉道:“什么性命攸关,危言耸听,便是真有事也不该来找小郎君。” 卫姌若有所思,正有些犹豫,外面令元已经喊道:“请小郎君念着去罗浮山一路陪伴。” 卫姌叹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令元随着怀绿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双眼红肿,显是刚才还哭过一场,“小郎君救我。” 卫姌示意怀绿扶起她,“出了什么事” 令元硬是跪着,怀绿也拉不动她。 “小郎君,黄氏苛刻,让我住在院子最北间,屋子只粗略修葺,阴寒刺骨,住了这些日,我已经病了两场,我怎么求她都不肯让我挪屋。小郎君,你最知冻寒之苦,若是长久这样,我怕身体也熬不住,请小郎君体恤。” 她眼泪簌簌往下掉,模样真是十分可怜。 惠娘却视而不见,道:“你是钊郎君屋中人,小郎君如何能管得,先回去吧。” 令元摇头,她鬓边头发都乱了,突然一个猛冲,跪倒在卫姌脚前,伸手抓住她的衣摆。 惠娘正要呵斥。 令元道:“我已有孕。”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里有点事太忙了,明天来修改错字 38
第38章 秘密 卫姌神色微微一变, 低头看着令元。 她脸上妆容被泪水冲花,一只胳膊还被怀绿抓着,再无往日娇柔妩媚, 十分狼狈。 “小郎君, 我怀有钊郎君的骨肉,救救我。”令元哭诉。 卫姌刚才喝了两口解酒汤, 此时头却更疼了,她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不去看令元,对怀绿道:“去门口守着。” 怀绿怔了下, 平日她见卫姌总是温和有礼,对仆从也从无打骂训斥,只道她是个脾气顶好的郎君,没想到此刻脸色冰冷,让怀绿看着,心底一丝丝往上冒寒气。 惠娘轻声道:“小郎君,莫听她……” 卫姌轻轻点头, “惠姨我懂。” 惠娘便不再多言。 令元心下慌乱, 她原当小郎君与卫钊兄弟情深,知道她怀有卫家血脉定会怜惜她。但当她抬头,对上的却是卫姌疏离的目光。 “小郎君……” 卫姌将她的手从衣摆拽开, 开口道:“你以为我年纪小,一句怀有身孕,便能叫我代你出头。” 令元忙不迭摇头, “不, 若不是走投无路, 妾绝不会来找小郎君……” 卫姌垂头望着她, 目光一片明净。 令元在这瞬间感觉仿佛无所遁寻,身体内外都被看穿似的,仍是啜泣着,背后却起了层冷汗。 “二哥后院的事,我不该插手,如今家中并无主母,黄氏管家理所当然。你起来吧,我这就叫人将黄氏叫来,你身子骨弱,跪久了容易伤身,若真在我这里出事,叫我如何和二哥交代。” 令元身子微微颤抖。 惠娘上前,不由分说将她硬拉了起来,“令元娘子,别哭哭啼啼的了,小郎君年纪小不理事,你这样哭求,不是为难小郎君吗” 令元无奈,眼泪如脱线的珍珠般滚落,“小郎君可还记得,去罗浮山的路上,婢子天不亮就起来为你准备手炉……” 惠娘立刻板起脸:“令元娘子真不愧是桓氏出来的,妥帖照料小郎君几天也成了恩情,现如今要挟恩图报” 令元被惠娘堵了后话,呜咽道:“妾不敢。” 卫姌让怀绿去叫人。 令元脸色忽白忽红,不到片刻,黄芷音带着吕媪走进来,她步子迈地极快,神情紧绷。吕媪似乎拉住她说了句什么,黄芷音这才放缓了速度,但脸色仍是难看。 一进门看见令元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黄芷音心里先暗恨了下,也不看她,只对着卫姌道:“小郎君,自我嫁入卫家,就一心为郎君打算。豫章城这个府邸,看着外表光鲜,实则入手时间不长,多处院子都不曾好好修缮。如今郎君不在家,小郎君就是紧要的,其次才是我们这些内眷,总要一处处安置,可急不得。” 说着她也红了眼眶,“我虽不是士族出身,但事有轻重缓急总是知道的。令元是郎君心头上的人,我才刚进门,如何敢怠慢她,朝北的院子虽说偏僻,却是新修的,并无瓦漏墙破,碳火也给的多,比其他婢子都要多,我一片体恤,怎么就成了私心。” 她说的又急又快,将刚才令元哭诉的全驳了。 卫姌只觉得头疼,“我知姐姐辛苦,家里内外多亏了你照料,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误会说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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