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院外站着的罗焕小声道:“就算隐去酒葫芦,也没办法叫她定罪吧。” 卫姌站在府卫身后,借着遮挡观察里面,心道:真是过犹不及,说多错多,这婢子似是早有准备,为自己辩驳时处处引导大家将老仆之死想到醉酒上去,已显露破绽。 蔡媪与小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王穆之看了小环几眼,若有所思。 罗焕正瞪直个眼珠子瞅里面。卫姌推了他一把,“该我们去了,等会儿你先说。” 罗焕与卫姌出现,让琅琊王妃和众女郎都有些意外。罗家也有女郎在场,笑了一声道:“刚才陆续有三艘船路过湖边,莫非你们也是撑船赏花来的” 罗焕对自家妹妹点了点头,然后对琅琊王妃行礼道:“娘娘,方才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了,正巧我们撑船来时听见那婢子与老仆争执。”他面色严肃讲那几句对话说了出来。 小环身体颤抖,两只手攥进掌心,靠那一丝疼痛警醒着。 众人听完却是神色各异,有的去瞧阮氏女郎,只见她端坐着,脸上既吃惊又委屈。 王穆之朝小环冷冷看去,“罗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小环敢与蔡媪争吵,但绝没有胆量与罗焕对上,她面色青白,深吸一口气道:“不错。” 阮珏心直往下坠,朝小环看去,主仆两目光一瞬间对上。 小环咬紧了牙根,忽然道:“都是婢子的错。其实是婢子曾经犯下大错,叫那个老徐头知晓,时常拿捏与我,又索要钱财,我们这才争执起来,让两位郎君听到。” 罗焕道:“我明明听到是你家女郎给的钱帛。” 小环道:“是我借女郎之名取的钱帛,也为了警告老徐头,叫他不要放肆,他才以为是女郎给的。” “巧舌如簧,”罗焕冷声道,“为何老徐头索要钱财时说的是要告诉谢家,还有卫家是怎么回事” 小环流着泪道:“那恶仆生了坏心思,想找地方败坏女郎和我,他平时不理事,谢家卫家都是听别人说的吧。” 卫姌看她抖如筛糠,眼神虚浮,开口道:“你这是已承认谋害那个老仆了” 小环哆嗦了一下,哭道:“我只是给了他一壶烈酒打发他,想着日后再想办法凑些钱给他,那老徐头是个赶车的,胳膊比我腿还粗,我便是有心,也做不了什么,请娘娘明鉴。”说着她就磕起头来,一声声的,很快额头便见了血。 一旁的仆妇赶紧拉住她。 众女郎还未见过这般场景,一时间院内静了下来。 几乎全都在看着小环的时候,卫姌却格外注意阮珏,她原本垂着脸,眼眶通红,掉了两回泪,似有所察觉般,她抬起眼皮,与卫姌目光撞上。 卫姌蹙眉。 阮珏心中凛然,也不知道为何,她看见这个卫家小郎君就觉得不自在,仿佛冥冥之中会有什么关联似的。 她正有些害怕,只见卫姌开口对小环道:“你也不必先用上这样的苦肉计。刚才我们没有进来的时候,你口口声声没让老徐头进院子,打发了他,三番四次强调老徐头有醉酒的习惯,现在又换了套说辞,说给过老徐头一壶烈酒,前后矛盾,鬼话连篇。便老徐头真是醉酒溺河,也是你蓄意为之,才能事先想好说辞,推脱干净。” 小环脸色骤然一白,连连摇头,哭诉道:“我没有。” 卫姌又道:“别急,这只是其一,你刚才说,落了把柄在老徐头手里。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你假借女郎名义给钱帛上千就算你是假借名义,这么一笔钱,你家女郎真能一无所觉” 问到这里,卫姌看向阮珏。 罗焕跟着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阮珏嘴角哆嗦,泪水如滚珠落下,一脸哀戚,她慢慢撑起身体,对着琅琊王妃行礼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不敢相瞒,小环给老徐头财帛之事我清楚。” 众人大吃一惊。 阮珏哭道:“小环自幼服侍我,我们情同姐妹,前些年,她一时想错,偷了我姨母极贵重的发簪,叫老徐头知道,我实在不忍小环因此事被罚,因此默许她拿些钱给老徐头。小环和老徐头都是我本家带来的奴仆,我想着他们便是有什么错,时间长了会改的。都怪我一时心软糊涂,不会教仆,才造成今日恶果。” 说完她掩着面痛哭。 作者有话说: 72
第72章 教导 她肩膀一耸一耸的, 涕泪纵横,哭得脸全花了,几乎直不起身体。 众女郎见了, 不少人都想道, 以往阮珏总是凑道士族贵女面前的行径让人轻视,可如今见她家世不济, 寄居在姨母家中,若再碰上恶仆,处境之难不免让人心生怜悯。 卫姌见了阮珏这番作态,心中倒真有些佩服她放得下身段, 擅用以退为进的招数。 罗焕拧着眉看向卫姌,心说这可问不下去了,又觉得阮珏不似作伪,或许真就是如此,那老仆口中攀扯到谢家卫家不过随口一说。 卫姌只看着阮珏,淡淡一笑,道:“阮氏女郎, 今日之事你若只是以‘心善’‘纵仆’就想将事蒙混过去, 却也没那么容易。如你所言,明知婢女偷盗,你替她隐瞒。你自幼借住谢家, 听闻你姨母待你有如亲女,如此抚养之恩,你不思回报, 却偏袒婢子, 莫非在你心中, 谢家多年教养不如这个偷盗的婢子” 阮珏脸色骤然一变, 哭声都断了一瞬。她心中泛起阵阵寒意,这话若是传出去,谢家上下都要厌了她。阮珏又恨又气地抬起泪眼,哭着道:“是我糊涂,只想着将东西还回,并无损失,家中便能两全其美,日后也不会生事。” 卫姌又道:“宁可忍受恶仆索财,如何能称不生事,你身旁婢子,先前已有过偷盗之行,方才谎话连连,想是与这条人命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不如送去官府。” 阮珏脸色煞白摇头,“卫小郎君,只凭几句争执,如何就判定小环谋害人命,我早已经打算给那老仆几亩上好水田,再赠些钱帛打发了,小环知我心意,又何必要害老徐头,他只是醉酒坠湖,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当着娘娘的面都已经坦白,卫小郎君何必咄咄逼人。” 卫姌道:“你方才所说自己糊涂,纵仆,已铸下大错,如今不明不白死了个人,交于官府是正途,你百般阻拦,又要纵仆,这般主仆情谊着实感人,能叫阮家女郎先忘了谢家教养之恩,后又明知是错仍要执迷不悟。” 王穆之皱着眉,众女郎惊疑不定地看着阮珏,她百般维护的态度实在太过明显,叫人不得不多想。 阮珏大恨,咬紧了牙根,辩不出话来,脸上却仍要做委屈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环刚才伏在地上只是不语,此时猛地一抬头,对着居中正位的王穆之磕头道:“婢之前不懂事犯错,蒙小姐不弃,全是婢的错,但婢绝没有害老徐头,愿以死明志……” 众人一听就绝不好,小环已经挣脱仆妇的压制,爬起来飞快冲着向前,一头撞在石上。 女郎们纷纷惊呼,离得近的几个已经飞快躲避,院中顿时乱成一团。 仆妇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只见小环头上裂了好长一道口子,血汩汩往外流,淌了一地鲜红。 王穆之闭了闭眼,似不忍看,命仆妇赶紧救治,又让人安顿众女郎去别处休息。阮珏似失了魂似的,别的女郎都已经被搀扶离开,却无人顾上她。 卫姌被罗焕拉着离开,她心中有些不甘,那老仆若是说旁的,她也不会如此多事,但牵涉到卫家,叫她不得不多心。刚才阮珏主仆说的那些卫姌并不信,谎话编的再好也有破绽,小环表现可不如阮珏老练,一眼就能瞧出心虚。可如今小环以死明志,让整件事戛然而止。 卫姌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阮珏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那一刹那并无丝毫掩饰,随即她捂着脸哭了几声,慢慢起身,跟着众女郎的方向去了。 王穆之将卫姌罗焕叫去小厅,眉宇间透着一丝倦。 仆妇很快回来禀道,“那婢子还有一口气,已经用了伤药,但头上的伤口厉害,日后还不知如何。” 王穆之道:“今日是我请豫章各家女郎前来,前后都要出两条人命了,与我面上也不好看,这件事就这样罢,算作了结。” 琅琊王妃开了口,卫姌也知不能再问,和罗焕很快告退离去。绕过满是莲花碧叶的湖,回到水榭。众郎君正在喝酒玩耍。 罗焕拍了拍卫姌的肩道:“莫再多想了,那阮氏女郎不过一个柔弱小娘子,便真和你家有何瓜葛,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卫姌坐下用了些瓜果点心,与众郎君玩耍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时至申时,仆从前来报知卫姌,“卫将军在园外,要接小郎君回去。” 卫姌愣了下,没想到卫钊会来,但玩到此时也是无趣,她趁机和郎君们告辞,站起身离去。 到了菡园门口,卫钊侍卫守候在牛车旁。卫姌过去,厢门本就开着,卫钊正坐在里面,靠着褥子,面前摆着打开的食盒。那是卫姌来时备着的,里面有几样饼子点心。 卫钊似是饿了,吃了两块糕点。 卫姌喊了一声“二哥”,上车问道:“二哥怎么来了” 卫钊道:“回家路上看到你的车。” 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他又道:“脸色怎么这个样子,玩得不舒心” 卫姌还以为自己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不禁在脸上摸了一下。牛车缓缓驶动,她轻声道:“是有那么一件事……” 卫钊拿起车里的茶壶,倒了一杯。卫姌刚要提醒茶水已经放久了,他便一口饮尽,“什么事” 卫姌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颇有些惋惜道:“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但现在已是没法子,老仆死了,婢子又撞了石,阮家女郎推得一干二净。”她说完看了一眼卫钊。 卫钊往后一靠,低笑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件事哪里做错了” 他嘴角虽然噙着笑,但目光却有些沉。 卫姌道:“我已经叫人立刻去找那个老仆,却不想晚了一步,便是那个婢子,言辞漏洞颇多,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决绝……” 卫钊打断她道:“你错就错在,虽然行事还算果断,却不够狠。” 卫姌长睫轻扇两下,眼中显露出一丝不敢置信,“不够狠” 卫钊道:“既然已经怀疑那两个婢仆都是阮家的,为何不立刻叫人把两个都捆了,只要人捏在手里,要知道什么不能撬开嘴” 卫姌道:“园子是罗家租下的,管事仆从是他家的人,若是这么行事,不是叫罗家去得罪琅琊王妃,再说,阮家背后还有谢家。” 卫钊嗤地一声笑,招了招手,卫姌倾身过来时,被他一把揽住肩膀。 卫姌不自在,但卫钊温热的呼吸和声音贴着耳就过来了,“罗家如何,琅琊王妃又如何,你就是思虑太多,才叫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罗家又不是傻子,若你说的他们肯做,这个风险他们便冒得起。你在琅琊王妃眼皮子下面绑了人是不太好看,但若是审出关键,王妃又能如何,司马邳如今还要稳固局势,有意笼络本地士族,不想叫江州全然落到桓家手中,王妃又怎会唱反调。至于谢家,能为一个阮家的孤女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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