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很平静地出去,直奔父母卧室,打开衣柜,找到最顶层抽屉拉开,将一家人的各种证件全部翻找出来,一张张查看。终于,他看到了那张纸。 楼下传来大门开关的声音,燕羽盯着那张纸,没有表情。 “哥哥你在干什么?”燕圣雨走进来,好奇地看着他和满地的证件。 燕羽抓起那张纸,起身,说:“我有点话要跟爸爸妈妈讲,你先在楼上,不要下去。” 燕圣雨眨巴眼睛:“我不能听吗?” “嗯。你能听我的话吗?” 小男孩点点头:“我听哥哥的话。” 燕羽竟冲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惨淡。小男孩看不明白。 燕羽下了楼。燕回南跟于佩敏进了屋,冷得跺脚。燕回南拎着做晚餐的菜,见了燕羽,笑说:“刚在菜市场买了个大鱼头,给你炖鱼头汤喝。” 燕羽表情空洞,将手里的纸举起来,出生医学证明。 于佩敏脸色骤变,燕回南也一下移开眼神,将塑料袋放下,他忙着换鞋,许久没抬起头。 屋里没亮灯,落雪的黄昏,有些昏暗。 燕羽将那张纸放在桌上,手撑着桌子,很轻地晃了一下。 于佩敏立刻上前:“燕羽,你怎么……你怎么突然翻出这个东西?” “我初三的时候,他出生了。”燕羽轻声,“所以,是我初二的时候你们怀了他?” 燕回南没做声,走到茶几边,摸起一包烟,抽了根出来,点燃。 于佩敏想说什么,没说下去,垂了头。 燕羽没等到答案,问:“你们发现我生病了,就立刻要了个新孩子,是吗?” “不是。那是个意外。”于佩敏说。 “为什么瞒着我?” “我们怕你多想。” “是意外我为什么会多想?” 于佩敏辩不过,哑了声。 燕回南开口了:“的确是个意外,也的确不想让你多想。加上那时候也要照顾你,所以一直把他寄养在你伯伯家。生不生小孩,是我们的权利吧?我们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也做了很多。你不该这么跟我们讲话。” 燕羽无声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于佩敏柔声:“真的。燕羽,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怎么可能因为不想要你而去生一个新孩子呢?”她眼中含了泪,“爸爸妈妈一直都相信你会好起来的呀,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孩子。” “是吗?”他的眼珠有些恍惚地转到她脸上,“燕圣雨,胜羽,你们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是他能像神圣的雨水一样冲掉我给你们带来的痛苦和麻烦,还是希望他能胜过燕羽,或者,两个都有?” “对不起啊爸爸妈妈,我不是个能让你们满意的孩子。”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放心,他会胜过我的。” 于佩敏惊愕,眼泪唰地掉下,伸手想要碰他:“不是,燕羽,你听妈妈……” 但燕羽立刻后退躲开,返回房间,关门上锁。 他躺在床上,意外地平静,没有呼吸困难,也没有痛苦。相反,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晚饭时间,于佩敏端着鱼汤泡饭来敲门。他起床去开了门,没有讲话,但竟将那一碗饭都吃完了,还给黎里拍了照片过去。 晚上,雪开始大了。一家人早早洗漱入睡。燕羽关了灯,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飞雪,忽然很想弹琵琶。 他穿上羽绒服,背上琴盒,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院子里的新秋千在雪夜里很美。他坐上去,轻微地前后晃了几下。他儿时的秋千早就坏了,腐烂进地里了;现在换了新的。爸爸说,新秋千有更好的工艺,不会坏了。 他是一架已经坏掉的秋千。 燕羽只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江堤上,大雪飞舞。冷空气夹杂着雪花的冷冽气,沁入肺中。燕羽抬头望着漫天降落的白花,想起一年前与黎里走过的那个雪夜。 要是能再和她走一遍就好了,那样,他或许想一条路一直走下去。 燕羽在风雪中微微笑了一下,雪夜的江堤上空无一人,连两坊的灯都熄灭了许多,只剩零星的窗口漏着光。 他独自穿过船厂,看见停泊的船海里落了许多的雪。他走过龙门吊,到了外婆的江边小屋。 打开灯,屋里蒙着一层薄灰,一股子陈旧潮湿的气息,连灯泡都暗淡了许多。 燕羽放下琴盒,取出琵琶,弹了一首曲子。雪夜的琵琶音带了些清冽的气息,悠悠江边,无人得闻。 他弹完一曲,抱着琵琶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不觉,这个屋里已经有许多黎里的影子了。很多与她的美好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 啤酒,烤火箱,糍粑,野餐,沙发,床,暴雨,很多的暴雨,亲密,第一次的亲密,很多的亲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她似乎在快走,微喘着气:“燕羽?” 他听见她声音,唇角浮起微笑:“你还在外面?” “嗯,考完了秦何怡跟詹明请我吃饭。我刚下地铁,正往家走呢。” “感觉怎么样?” “你说我会幸运,真的!”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前面那个又发挥失误了,哈哈哈哈。虽然对不起他也很惨,但是……我一下就很放松了,跟去年考帝艺一模一样,超常发挥。我怀疑我能过线了。” 燕羽又无声地笑了,眼睛弯了弯,说:“你本来就可以的。你现在很厉害。” “多亏你教导哦,燕羽老师。也多谢你一直鼓励我,夸得我越来越胆大。”她在电话那头,轻快道,“再等我几天,再过四天,我就回来了。到时给你买糖吃。” “好。”他说。 “我到家了。”电话那头,风声落了下去,她的声音变得清晰,“我累死了,只想睡觉现在。能一口气睡二十个小时。” “那赶紧睡吧。” “先挂啦。你也早点睡。” “好。”燕羽说,等着她挂电话,但她也在等他挂电话,“咦?挂电话呀。” 燕羽唇角微微弯起,说:“黎里。” “嗯?” 他声音很轻:“我好想你。” 她那边静了一下,声音也柔下去:“我也很想你。我马上就回来了。然后我们又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笑,点头:“好啊。” 一滴眼泪无声砸落。黎里,我真的,好想你。 他放下挂断的静音了的手机,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玻璃杯,拧开水龙头。生锈的水冲涌出来,浑浊地漏下去。 等清水出来,他接了一杯,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兜餐巾纸,抖了抖,上百粒药片掉落。 他抓了一把,大概十几粒,塞进嘴里,几乎呛住,咽不下去;便仰头灌水,可也难吞,水从嘴里返淌出来。他持续地仰着头,捧着嘴边的药往里塞。 喉咙咽疼了,眼泪全出来了,脸上嘴上下巴上全是水,他没有停下,一边灌一边咽。直到台子上一粒药也不剩,手开始无力,杯子掉落地上,砰地砸碎。 他想走出去,躺到和她一起睡过的沙发上去,可才迈出一步,人就轰然倒下,砸进一地的玻璃碎片里。
第95章 chapter 95 黎里趴在病床旁, 迷糊间感觉燕羽手动了一下,她瞬间惊醒。他意识尚未聚拢,很痛苦地皱着眉, 脸颊惨白, 呼吸也急促。 “燕羽?” 他睁眼见着她, 枯唇启开,没发出一丝声音,泪水就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滑入鬓角。 黎里见不得他这样,顷刻泪流,哽道:“是不是很疼啊?哪里疼?” 他流泪不止,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要和她说,但喉中剧痛,不成言语。 黎里摁下呼叫铃, 外头的燕回南和于佩敏听到动静,立刻喊着护士, 跑进病房。 “燕羽!”夫妇俩见他痛苦模样,扑上前来。燕羽嗓子里撕裂一声:“出去!” 他竭力躲避、摸爬着缩去床角, 扑到黎里怀里, 大哭道:“我不要他们!出去!” 黎里立刻把他护住。 于佩敏泪流:“燕羽你听妈妈讲,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羽紧搂黎里的腰, 埋她怀中, 哭得呼吸困难:“出去!” 护士快速进来,皱眉:“病人情绪很激动, 你们先出去啊。” 父母只得红着眼眶离了病房。 黎里搂紧他, 不停抚摸他汗湿的脑袋:“没事没事,他们出去了。深呼吸, 燕羽,深呼吸……” 他浑身发颤,呼吸急促。护士拿着针,快速往病床边的吊水里推了剂药,说:“没事,再睡一觉,醒来就好很多了。”她想帮黎里把燕羽放倒回床上,可才碰到他,他立刻颤抖着往黎里怀里躲。 黎里忙说:“不用了,我能行。” “要帮忙再叫我。”护士说,“他马上就能睡着。” 那计药很猛,护士才走,燕羽就脱力了。黎里把他放躺在床上,他抠紧她手心,满目泪光,嗓子里裂出一声嘶哑的音节,无尽凄楚哀求:“黎里,救救我……”他满眼眶的泪滑入发间,脸上苦痛消散,人歪进枕头里,沉睡过去。 黎里的泪雨一样滑落,跑去楼梯间抱头大哭一场。 她昨晚察觉异样,连夜赶回江州。这一路又累又冷又恐惧的心情,她半点不敢回想。 与他的抑郁相处的这些时间,她很多次和自己说:没事,无非多耐心些,包容些,温柔些,去应对他的沉默、低落和情绪变化就好。她虽也知道他自残,试图自杀,但她从未亲历过他濒死的时刻,所以潜意识里总有那么丝希望或乐观,觉得他不会真的离开。 可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他真的会死。这个病,真的会死人。 她哭完,望着窗外的白雪出神,脑子和下了雪的世界一样,白茫茫的。 她在楼道呆坐不知多久,返回病房。燕回南和于佩敏都在,带来了家里熬的鸡汤。 黎里坐病床这边,夫妻俩坐那边,各自看着燕羽苍白的脸,无话。 昨夜,黎里打电话通知于佩敏时才知,她正赶去江边小屋。 原来,于佩敏心不安宁,夜里下楼看看燕羽,发现他房间没人。她知道他曾经一直藏药,藏在哪儿,母亲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拆穿。过去他在家的那么多日子,她每天默默地定点去查看他藏药的地方,检查有没有变少。没有,她就装不知道。 但这次,所有的药都不见了。她便知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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