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呼吸更沉,没有停,似乎也不想停,只将她吻得更深;可忽然,手机响了。有人给黎里打了网络通话。 像被迫摁下暂停键。 燕羽稍支起身,与她分开。对视着,彼此皆是面颊潮红,眼睛清亮。 黎里不太好意思地噗嗤一声,燕羽跪起身,将她拉起来。 她理好衣服,溜下沙发去拿电话,竟是谢菡。她对燕羽做了个手势,说出去讲。燕羽点了下头。 她一走,房间又安静了。燕羽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呼吸,低头看一眼了,不太自在地拉了拉T恤下摆。 刚才,他很想……很想要她。要不是那通电话,大概…… 他想着,脸颊发烫,有些尴尬似的轻扯下唇角。他等着那儿缓和下去,等着等着,他望着发白的天花板,听着窗外飘摇的风雨声,忽觉此处陌生而空茫。 黎里去到楼梯间,通道里有风涌动。一摁下接听键,谢菡的声音便穿透而来:“阿黎宝贝!你在干嘛?!” “正跟男朋友亲亲,你这电话打得是时候。” 谢菡叫:“我错了,挂电话。你们现在马上去do!立刻!马上!” “……”黎里心想,她出来接电话不要太明智,“你别乱讲,没到那步。” “啊?你俩怎么回事,能不能搞快点?他那张脸,你怎么忍得住不扑倒的?就你那身材,要我我——” “谢菡你暑假经历了什么,越来越疯了。” “你不懂CP粉的心情!”谢菡嚎叫,“恨不得天天摁头亲亲。哈哈。对了,你们不是在海城比赛吗,我过两天去海城。” “好啊。” 谢菡考上了海大的艺术学院,提前过来,正好能碰上黎里。 过去这段时间黎里太忙,两人文字联系,很久没语音了。谢菡暑假跟同学们各种聚会玩疯了,一堆素材要分享。 黎里坐在楼梯上听她讲,小纸去了演职学院,王晗雪准备复读;小笔跟陈茵表白被拒,陈茵跟崔让表白被拒,王思奇居然跟小墨一夜情了;向小阳说挺想燕羽的,还说他跟燕羽发消息,燕羽虽回得慢,但都回,向小阳因此特嘚瑟,说燕羽嘴上不讲,但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的;高晓飞不知惹了谁被打断一条腿,真是活该;有次吃串串遇见程宇帆,他还问黎里考去哪儿了…… 黎里听着谢菡在那头欢快地叽叽喳喳,忽觉不过两月,江州的那些人那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此刻听着竟有些陌生。 她望着楼道玻璃窗外猛烈摇曳的树枝,颇觉怅然,或许将来某一天,江州于她会越来越远,像江水东逝卷走的泥沙。 挂断电话,已是一小时后。 黎里穿过寂静的酒店走廊,开门进房间。室内很安静,沙发上、床上没有人。浴室门关着,里头没声音。 她莫名心头一凝,敲敲门,没有回应。 这家酒店浴室门是横向开关的,不能锁,黎里将门拉开,见燕羽一身浴袍坐在淋浴间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鲜血顺着他小腿往下流,地上零星几滴血迹,半片沾血的刀片——是从刮胡刀上拆下来的。 黎里站在门口,有十几秒没做出反应,像是无法接受,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或许听到了开门声,但没有抬头。 镜子里的灯光晃人眼,黎里转身,冷静地在柜子里翻找。熨衣板、保险箱、洗衣袋……她找到药箱,折进洗手间,拎起台子上的抽纸盒,走进淋浴间,半跪去他身旁。 她拿纸巾擦掉他腿上的血迹,又拿无菌棉摁吸伤口,辨出形状,三厘米长,划了两道。伤口有点深,所以血流得吓人,但这会儿没太流了。 黎里拿碘伏涂他伤口,周围皮肤都清洁了一遍,很熟练地盖上纱布,贴医用胶条。 贴第二条的时候,她察觉到什么,抬眸见燕羽正静静看着她,眼睛像玻璃珠一样,很干净,没有多的情绪。 黎里冲他微微笑了下,继续撕胶条,固定纱布。她说:“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听话了,我才出去多久哦?” 燕羽嘴唇动了下:“对不起。” 黎里心一疼,将胶条放进药盒,盖上盖子:“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她轻戳了戳他小腿,“觉得它会疼。” 燕羽没讲话。 黎里拿纸巾擦拭地板上的血迹,语气寻常:“再说了,你这样,以后快没地方了,迟早划到脸上去。” 燕羽眼里回了点儿光,竟弯了半点唇角:“有时挺想把我这张脸划烂的。” 黎里正低头擦地板,心突然撕裂,手指就顿了下。 她把纸巾揉成团了,抬头,看向他的脸,他也看着她。对视着,什么话也没说,女孩的目光露出一丝疼惜,很快就坚强地隐去。眼神变得温柔,像一只手,又像轻盈的羽毛,拂过他细碎的额发,饱满的额头,拂过他深静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拂过他嫣红的嘴唇,利落的下颌,终又落回他眼底。 “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就很喜欢你这张脸。一张看着就很温柔、善良、干净的脸。燕羽,你不知道,你长得像天使一样。”黎里贴过去,趴在他膝盖上,一手捧住他脸颊,拇指轻抚,“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就想,天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她将额头抵在他额上。燕羽任她抵着,也贴近她,拿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像小动物的安抚。 “黎里,我不是故意……但有时候,”他很艰难地,点了点胸口,“太疼,太难受了。就只能……”他说得很断续,仿佛表达本身于他是座困难的大山,“身体麻木了,脑袋就空了,心里就好像没那么疼了。” 黎里很轻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但,下次再疼,再难受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她握紧他的手,轻抚他的皮肤,“燕羽,你这么好,不该留下伤疤。” 他起先没说话,许久后,点了下头。 她爬到他身边,也靠墙坐着,和他一起。 坐了又一会儿,燕羽说:“视频是师恺拍的,他是想留证据。可能想帮我。” 黎里没做声。 “你应该很好奇去年的事,为什么暑假我还好好的。” “你要不想讲也没关系。但,你想讲吗?” 燕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讲的。” 他说,人在受到巨大伤害后,会本能地将自己包裹、封闭起来。潜意识不再去想。 但哪怕偶尔想起边边角角,也会太痛,痛到想死。大概是初二的时候,他有次意外摔倒,膝盖疼得要命,疼得脑袋都懵了。他因此发现,生理上的疼痛会叫他短暂放下心理上的痛苦。后来,他开始习惯性地割伤自己,用一种新的痛去掩盖旧的痛,去放空,去忘记。 脑子空了,似乎就能假装忘记了,像一种机体的自我保护。有段时间,居然是有用的。 但陈慕章碰到他的那一刻,一些尘封在脑子里的、不愿意去回想的事,又浮出水面。被拼命压藏在地下室的骷髅一下全钻跑了出来。 比起所谓的洁净或侮辱,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无力,无法掌控,被碾压。 可在宿舍事件后的一段时间,他很平静,也很冷静,像什么事没有。他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燕回南冲进医院,把头被砸破还躺在病床的陈慕章拖下病床,连踢带踹。要不是医生护士赶来及时,他得再进一次手术室。 陈乾商跟章仪乙依然是道歉加赔偿。多少年过去了,物价涨了,他们的赔偿金也涨了,愿意赔付八十万。 燕回南不要,要学校按规办事,把陈慕章开除。 陈慕章给燕羽道了歉,全校通报批评。校领导说,要高三了,同学那么多年,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羽不肯松口,燕回南这次完全支持儿子,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他写信到教育局投诉。领导很重视,亲自询问了解,说等开学一定给个公正的结果。 所以那个暑假,燕羽把自己装进一个安全的罩子里,仍在自我保护。 他觉得这件事会得到解决。 他甚至情绪好转了些,一边集训、演出、比赛,一边等结果。 九月开学第一天,陈慕章没来;但一周后,他正常来上课了,他没被开除。校领导对燕羽说,陈慕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抑郁了,还割腕自残;你也不希望逼你的同学去死吧。 很讽刺,奚音附日常就总有学生装抑郁,觉得很酷很特别,能吸引注意。而真正的抑郁往往沉默无声、隐藏水下。 但奚音附管理严格,处罚也分明;哪怕有学生装抑郁做自残状想逃脱罪责,学校也总是依规办事。可陈慕章是特例。 那天,陈乾商出现在琴房,劝燕羽不要太较真,顺便告诉他,12岁那年,他和他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燕羽没再描述那天及之后,他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摧毁,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按照校规,他是一定要被开除的。” 在那之前,他好像还能坚持,还能勉强给自己打造出一个保护罩,苦苦支撑。但突然一下,那个罩子被打碎了,他也像是垮了。 “黎里,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有道理的。有正义、公平这些基本的东西。真和假,好和坏,都有它的归处。但其实,”燕羽摇了摇头,“或许没有。” 他扭头:“黎里,你觉得有吗?” 黎里说不出话,太沉重了,她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或许也有,”燕羽微笑一下,“只是,我们能量不够,所以它不会轻易落到我们手里。” 黎里想张口,说他已经是顶级优秀,可她突然很无力。他明明是顶级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几乎是多少年难遇的一个天才。他已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能走到的最优秀的程度了,可…… 或许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始终在意的、无法释怀的、一直在对抗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对不公不平、对现实黑暗的痛与恨。或许人活一生,终究要体验这种苦。可在太过年少的岁月便尝得,那该是怎样一种摧残。 在她说不出话来的间隙,他又笑了下,多年前那个夜里,章仪乙送他去的医院,国际医疗部。他当时年幼,以为师母心疼他,其实不过是为了熟人运作,遮掩就医记录。 他问:“黎里,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卑劣?而世界的能量,却偏偏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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