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薄薄的眼皮盖住眸子大半:“嗯。” 邬北说:“老头子入狱后体检查出免疫系统疾病, 所以看着憔悴。” 林觅点头:“嗯。” 邬北静默下去。 探监室只有一门一窗, 一名配枪警卫站在斜后方监督, 炽阳照进来, 被铁窗栅格割出光的形状。 林觅只字未语,眼皮子也没掀起来。 邬牧生颤巍巍拿起话筒:“丫头, 叔叔可算见到你了。” 林觅:“……” 女人细嫩的腕心撑在膝盖上,悄悄收紧力道泛了白。她坐在那,眼神光忽然从喧嚣与尘粒的间隙之间出现,浓密的睫毛以完美的弧度向上翘起。 “当年,牧生叔应该没有一心害林家,我至今也这么想。” 邬牧生苦笑,腔调悲戚:“说这些有什么用,害人的可不就是我。” 林觅的样子并不关心。 她扬眼看窗:“你们一家开始在外地县城,后来来到泞京打工,抓住了红利时期,又恰好遇到我父亲带你做生意,企业也渐渐做起来了。” 玻璃晃着光,邬北留意到她的隐忍,眉目淡漠地侧眸望去。 从他的角度,被外边的天寒地冻影响,女人鼻尖和眼皮微微泛红,却也无损身上那股天然灵劲儿。 她的漂亮像鎏金瓶子里插花,不论种类,单看鎏金培养的气质,即便静静放在那儿,人就很容易有种被垂青感。 邬牧生屈首卑微:“是,没林兄弟的提携,我还是厂里干粗活的杂技。” 林觅挤出:“而且你很聪明,知道怎么利用这份人脉。” 邬牧生低着头,状态像枯死的“千年不倒”胡杨树,粗硕的精神力被齿锯锯断,轰然倒地—— 邬北目不转睛盯着她,女人脸色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邬北稍微牵动眼皮褶子,对警卫员说:“屋子里天冷,她身体虚,能不能帮忙拿些热水来。” 这人放在哪儿都有发言权,警卫员当下颔首,和门口同事对接,拿了两杯水来。 林觅道谢,接过纸杯,把话筒放回原位。 邬北这才说:“我知道你恨老头子,但今日翻旧账数落他并无意义,老头子心大,只会让你气得不轻。” 林觅捧着温热:“但是……” 到这,她没说完,他也猜得到她想说什么。 相对无言几秒。 这时,玻璃对面的邬牧生眼白左右翻跳一瞬,眸光黯淡下来。 他眉心起褶:“臭小子,你怎么又换了个新姑娘,原先林家那丫头人漂亮家境也好,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肯好好珍惜!” 啪嗒。 纸杯落地,几滴热水飞溅到林觅裤腿。皮肤表层被烫到,她咧唇嘶了声。 女人平静的脸色出现一丝裂痕,满眼皆是不可置信;看着这幕,邬北腮帮跳动,面色有些难看。 警卫员纳闷:“今天特地喂了药,我没想到他还会这样。” 这话是对邬北说的。 邬牧生听不见玻璃对面的对话,见无人搭理他,伸手就要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 “谁胡乱给我打的针,我身体好得很!莫不是想让老子早死!” 林觅抓住邬北手臂:“牧生叔持续这个症状多久了?” 邬北将她的肩膀按回座位,拉开间距,低垂眼睫掩去眸色:“精神分裂,从我妈去世后开始。” 所以这是第九年。 林觅头顶闷雷,大脑化作真空。 回想几年前最后去邬家那次,父子在底下客厅起冲突,邬北额角的伤口到现在还留了一点印记。回去的路上男人跟失了魂似的,做的时候也粗鲁。 “问你,”林觅翘起睫毛,注视他,“在你家那回,牧生叔当时拿烟灰缸砸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病?” 邬北不可置否,唇线平直。 … 大马士革沙发上,邬牧生双腿交叠,眼里露出欣慰之色:“行啊你,那可是林家独女,怎么骗到手的?” 他敲出新盒一根烟,却递出失败。 邬北语气平淡:“戒了。” 邬牧生啧了声。 彼时阿姨刚带林觅上二楼参观,别墅空间宽阔,两人寥寥对话声不足以被楼上听到。 邬牧生笑着低首点烟,烟雾升腾糊了五官,他问儿子:“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怎么骗到手的?” 邬北看了会儿他手,转身从冰箱拿了两瓶啤酒。 淡淡接话:“用心追的,没骗。” 风起了微妙的波动,白色的薄帘荡起来,屋里氛围像是被混凝土铸住了而没有丝毫变化。 或许是男生太久没有与生父面对面交谈,他也不看他,手指拨开啤酒罐子的铁圈,低颈抿了一大口。 再抬眼,望见邬牧生的眼里仿佛一圈一圈飞散的烟。 他就知道时候到了。 邬北躬身把啤酒罐落在茶几上,声比起来的动作先出:“林家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无形勒住中年男人的脖颈,他的后脑勺也在被棒槌击打,一下一下地跳痛。邬牧生把烟头碾进烟灰缸,摇摇晃晃地躺回沙发。 男生神情专注:“倒卖古董公司的周坚在你手下办事,已经搞走了百亿,这还只是我目前进度查到的。” 邬牧生不言,只是动作停住,闭眼静静听他讲。 这个判断在下一场沉默博弈中得到证实,邬北提到了父亲的禁忌,他瞬间喘息急促地站起来,眼白处通红。 邬北轻笑着火上浇油:“我妈跟着你没过过一天宽裕日子,她到死都命苦,身体器官都卖完了,还嘴硬在我面前夸你的好。” 邬牧生咬牙:“没人出钱收你妈的脏器,你压根上不了那所私立附中,也结识不到商界里的人脉。” 有很多个瞬间,年少的男孩印象中,父亲是名痴情又宠老婆的好男人。再回想越是能证明这人的演技多么高明,从不吐露他只爱他自己和红票子。 邬北反问:“妈死了几年你还记得吗?” 邬牧生眼珠子剧烈摇晃:“别瞎说,你妈马上就回来了,她只是少了个肾,不至于去死。” “我们家之前什么条件你也知道,拖欠了那院子大半年房租被赶出来,我不甘心,只好拖家带口到泞京过小人日子,和你妈一起想办法把你送到有钱人最多的高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邬家有未来,让我们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我有什么错?况且你妈也心甘情愿!” 邬北听笑了:“明年个人合法财富值够你当泞京首富了,到时你不满意了还得做世界首富?” 邬牧生已经停不下来了,即便他的逆袭人生足够写成一本经验书。 出生在县城边上的山里,家中六个姐姐,在他成年后共同出资包办婚姻,后来双亲去世,没一个亲姐愿意赏他好脸色做扶弟魔。邬牧生带着大肚子的桂芳投奔二叔,三个半人挤在大院的十五平米出租屋内,没有独立卫浴,妻子想沐浴只能去河边偷偷解决。几个月后邬北呱呱落地,打小被一个院子里的同龄小孩看不起,说你妈妈跟两个男人睡觉,真不要脸。乃至他后面的战斗力也是大院生活那段时候被揍出来的。一家人的人生堪称大起大落,可惜桂芳没有活到今天享受成果。 邬牧生表情森然,起身指着邬北鼻子:“你听好了,林家现在被我骗得没几个臭钱,但家里是百年声望,娶了林靖书闺女,以后给老子我长面!” 邬北垂首,长长的叹息从喉咙里发出,荒唐道:“原来你真能干出这种事。” 折身就要上去找林觅坦白一切。 邬牧生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依旧保存几分事理心。 他高举起烟灰缸砸去,怒吼:“不要自以为是地过来揣度我的想法!” 邬北不躲不避,额角皮肤被玻璃边缘刺破,鲜血顺着伤口涌出,顺着脸廓滑落,白与红的对比,刺目而妖冶。 适时林觅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看见现场画面微微怔愣。 阿姨后脚也赶了下来。 邬北掀眼望向邬牧生,父亲的眼神光已然恢复常态,以手掩眉,胸膛快速起伏。 他之后不再欠他。 - 这一趟约等于白来。 探监结束,邬北站在铁网密集的高墙之外,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一点猩红明灭。 他吐着烟圈,黑眸里涌动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发觉烟雾正好往女人的位置飘,他不动声色走到另一端,却被她出声截停。 “烦,给我也抽一口。” 男人半阖下的眉眼模糊在青白色里,有些失真。 林觅没有听见回复,只瞧他轻微摇头,态度却是不容置喙拒绝了她的要求。 邬北拉长颈线,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他说:“如果你在烦的时候抽烟,以后每一次烦,你就发现尼古丁有镇定麻痹的效果,再也离不开这根东西。” 林觅还没想好怎么说。 又听他道:“剧组的合作也结束了,探监也完了,林觅,我在你这还有别的价值吗?” 林觅撩眼看他,有些莫名,但也照实作答:“不确定,幕后的人没被抓完,我也不知道下一步你能不能帮到我。” “那就太好了。”男人轻笑一声。 林觅不明其意:“为什么这样说?” “至少你不确定我的价值,”他说着中间顿了下,“我就还能跟你维持一阵……关系。” “炮友?” 邬北没作声,但他们现在确为这类。 刚要低头朝她说返程,他留意到女人裤腿露出一截瓷白,不由盯着上面导致画面破坏性的红色水泡怔神。 直至听见女人说:“先送我去医院敷点药吧,还是监狱的警卫员实在,说要开水就真给一百度,接过来水面都在滚。” 邬北回过神来:“监狱里面有药房。” 林觅说:“那正好,我问问外人能不能进,这边能早点处理回去也不至于留疤。” 刚转身要迈步,小腿就被一股温柔的力道扶回到原位,止住她动作。 林觅低眼,胸腔缓慢起伏一下。 男人一只膝盖落地半蹲,伸手折起她那只烫伤脚的裤腿。他手没挨她皮肤,就隔着薄薄的布料,轻微往上多卷了几道。 “看裤腿要落下来了,怕你疼。”他抽身站起,语气沉稳解释,不带一丝轻浮与冒昧。 随后用那只动作耐心的手,重重敲了敲大门,等里面的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林觅怔怔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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