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想拿到投资,她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撅了齐鸿远的面子。 她唇角挂上得体的微笑,还没开口,就听到周围隐约一阵骚动。 齐鸿远和她一起转头去望。 餐厅另一头,一个身穿三件套西服的高大男人,单手插兜走来。 闻之宴。 耳骨钉闪着碎光,步伐优雅,脸上没什么表情,性感得几乎让人眩晕。 方慈捏紧了自己的手。 走近了,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两人在方慈和齐鸿远这一桌的旁边一排落了座。 中间隔着走廊,还错开了一张桌子,闻之宴面朝着她的方向。 即使在这样讲究格调的高级餐厅里,他的姿态也是慵懒的。虚虚倚着靠背,单臂架在椅背上,冷白色调骨节修.长的手,衬着沙发椅深红色的绒布,显出几分欲感。 她甚至还能看到桌下他闲闲叠着的那一双长腿。 齐鸿远收回视线,饶有兴味地看她的表情,“……不如就从你跟闻少的关系聊起?” 方慈略顿了下,淡笑道,“什么关系?” 齐鸿远倾身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你出国之后,我可是听到不少流言蜚语,说什么,闻少因为你,出了十几个亿,砸了你跟宋裕泽的联姻,真的假的?” “假的。” 她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齐鸿远意味深长地看她,嗤笑了声,“也是,闻少那样的人,要是想睡你,也犯不上这么大费周章。” 这话太过冒犯。 方慈眸色冷下来,不发一语看着他。 齐鸿远浑然不觉,“所以你们睡过吗?” “这跟今天我们的谈话主题有关吗?” “当然有关,”齐鸿远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投资成与不成,不得看今天咱俩聊得愉不愉快?”他笑,“毕竟……说不定咱们会有深入的关系,我还不能了解了解你的底细了?” 方慈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怪不得曲映秋刻意提了什么她年轻漂亮,合着,她跟齐鸿远传达的意思是,投资与联姻是绑定的? 她几乎是瞬间怒火攻心。 她本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把方家的烂摊子给收拾了,没成想,曲映秋竟还是存的让她去联姻的心思。 这跟四年前有什么区别? 在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档儿,齐鸿远转头看了眼闻之宴的方向,说,“要不然,我当面去问问闻少?” 齐家这些年是真的起势了,李佑贤治下的宋家都被齐家压了一头,怎么着,他也有资格跟闻少攀谈两句吧? 齐鸿远这么想着,也没去在乎方慈的脸色,起了身,扣上西装扣子,径直往闻之宴那一桌走去。 刚走了一半距离,一直在闻之宴身旁服务的侍应生迎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侍应生面上是客气的彬彬有礼的,但那阻拦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如果闻之宴本人不愿,那么他齐鸿远甚至连上前去打个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阶层”就是如此分明。 齐鸿远面上显出几分难堪的神色,不甘不愿地回到自己椅子里坐下。 不管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闻之宴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 甚至,四年后,从继承人变成真正的掌权人,他更加高不可攀,贵气迫人。 偏他面儿上还总是散漫的慵懒的,与对面友人交谈时,偶尔唇角会浮现一点笑意,那痞坏的劲儿,惹得餐厅多少女人眼巴巴地望着。 这简直是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状况。 但凡回来,她还是深陷在这泥潭中,而闻之宴,依旧那么洁净高贵,一尘不染,懒洋洋地俯视着这一切。 方慈陡然起了身,平静地说,“齐鸿远,投资的事,我没有兴趣再多谈,今天就到此为止。” 她连外套都忘了拿,转身离开。 - 她去洗手间,仔仔细细洗了手。 经年累月,指根的灰鸽纹身已经有些模糊了。 洗了好一会儿手,还是压不下心底的厌恶,出了洗手间,走往电梯的途中,看到餐厅隔壁开着一家lounge Bar,里面灯光迷离。 冲动之下,她想过去喝一杯。 可这念头乍起,就立刻被她打消了。 她抽烟,但是不喝酒。 因为她怕自己不清醒。 对她来说,周围的环境好像总是很可怕,没有能让她安心醉酒的环境。 只除了闻之宴的身边。 两次仅有的喝酒经历,都是在他身边。 毕竟么,与他纠缠在一起,本就是她蓄意放弃清醒的自我意识,选择与他放纵一场的结果。 正值下班点,大厦正门想必人很多。 方慈有意避开人群,下了电梯之后径直往侧门去,侧门开向一条小巷,总是空无一人。 来到侧门檐下,闻到潮湿的雨水气息。 外面下雨了。 秋季的雨很冷,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把外套忘在了餐厅里。 她里面穿着件宽松的棉布长裙,露肩的工字领,腰间一条棉布系带,松弛的清冷风。 从身侧的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根,再去摸口袋,却意识到,打火机在外套口袋里。 于是,唇间含着烟,她失落地望向门廊外的雨幕。 这个时候,身后掠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而后,眼前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 闻之宴出现在她面前。 他拢手凑到那烟身前,嚓得一声响,火苗窜出。 方慈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眼。 四目相对。 火光在彼此眸底跳跃。 闻之宴低着眼睫,那过分纤长的睫毛,凝着人的时候,显得极深情。 好像她是这世间唯一的要义。 方慈没由来地有点想哭。 眼眶发热。 她敛了眼睫,就着他的手,将烟点燃。 帮忙点了火,闻之宴却没动。 两人维持着极近的,面对面而立的姿态。 方慈夹着烟的手落在身侧,她转过头,一直看着雨幕。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闻之宴冷不丁说,“……现在,这种货色都配被你利用了?” 他指的当然是方才餐厅里的齐鸿远。 方慈没什么反应。 从他的俯视角度,长发遮了她侧脸,只能看到那一截玉骨般的秀丽鼻尖。 不知是不是冻的,隐隐有些泛红。 “……直接来找闻之宴,不是更好吗?” 他没什么温度地说。 她还是没做声。 静等了几秒,闻之宴像是没了耐心,虎口钳住她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声音压着几分烦躁,“说话。” 他愣住了。 那瓷白清透的一张脸,全是泪水。 眼眶和鼻尖都红着,鬓角的碎发黏在脸颊。 湿漉漉。 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方慈就那么仰脸望着他,咬紧了唇,却还是止不住抖意。 眼睫上都是晶莹的泪珠,明亮的琥珀色瞳仁,被眼泪不断冲刷着,干净到让人心痛。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 闻之宴暗骂了一声,脱下西装外套将她裹住,将她压进怀里,腾出手给司机乔叔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侧门。 迈巴赫62s很快开过来,乔叔擎着伞小跑着迎上来。 闻之宴一把将方慈打横抱起,乔叔奋力踮脚举着伞撑在他头顶,护送他将那位方小姐放到车后座。 - 旧别墅一楼。 闻之宴将方慈放到岛台上,回身接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许是二十多年没有这样哭过,方慈处在情绪发泄之后的麻木中,呆呆地接过,呆呆地往唇边送,咕咚咕咚喝了半杯。 刚刚在车上,她一直趴在他肩头哭个不停,西装胸袋里的手帕已经全部被她的眼泪浸湿了,闻之宴从旁边抽过柔软的纸巾,沾了沾她眼下。 “哭什么哭?” 他口吻算不上温和,甚至压着一丝燥,“跟老子说句话,这么委屈吗?” 方慈木然地直愣愣看他几秒,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低下脑袋。 那是恐慌无助的眼泪。 她本想接手家业,站起来,拿回她在方家的话语权。 她早已知道,一味的逃离,并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只要曲映秋还以母亲的姿态对她颐指气使一秒,那么,她逃得再远,也只是暂时的逃避,除非曲映秋死了,否则,她将永无出头之日。 就像方念念要回到原来的语言环境里,治愈病情,她也是一样,必须回来直面这一切,战胜曲映秋,进而,才能从方家的束缚中解脱。 可她大概是高估自己了。 她擅长法律条文,擅长在公事公办的场合谈判辩论,但那种需要做低伏小、虚与委蛇的应酬,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也讨厌自己变成那种人。 她现在好像走投无路了。 闻之宴沉默了好一会儿,放低了声音,“……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得那么委屈?齐鸿远说了什么难听话?” 方慈低垂着眼,入目便是他被马甲束缚着的劲瘦腰腹。 心里的冲动难以抑制,凭借着意志力搏斗了几秒,她还是败下阵来,终于伸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闻之宴被她向下的力量拉着,微弯了身,单掌撑着桌面,另一手扣住了她的脊背。 她窝在他颈侧,温热的湿意从她眼眶蔓延,触到他颈侧的淡青色血管。 她轻声唤他,“闻之宴,”像很久之前他将她从方家别墅接到君度的那一晚,她说,“……我想喝酒。” 声音几分瓮声瓮气,甚至带着点委屈。 闻之宴没吭声,扣着她脊背的掌心下滑,托住她的臀,单臂将她抱起。 他抱着她往二楼去。 - 方慈像被罚站的学生,贴着酒柜旁的墙站着。 闻之宴站在酒柜前,调了杯酒。 将酒杯递到她手里。 浅浅的酒液盛在剔透的杯中,放在鼻尖下轻嗅,她立刻记起来,这一杯是Hanky Panky。 方慈抿了一口。 扑鼻的香味和苦涩的口感,那一个吻的记忆几乎是在刹那间苏醒。 她抬眼望着双手插兜一言不发的闻之宴,低声,“你要尝尝吗?” 闻之宴没动,只低眼看着她。 她离开了四年半,他也足足有四年半没再喝过这款酒。 方慈手臂举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接过的意思。 她慢吞吞将酒杯放回了酒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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