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是个书面词,文邹邹的,被香港人贾斯汀一说,更显得正式和古雅。 像一个民国时候的留洋青年,长袍和西装穿着都文雅自如,依然用毛笔写一封情信给闺阁灵犀: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钟情钟意。 贾斯汀余光一扫,发现她双手捧着脸,咬着下唇,眼睛忽闪忽闪的,便问:“怎么了?” 她突然闭上眼睛把嘴凑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嘴唇分开一点点,满眼浓稠的爱意和期待看着他,那是多年不曾有过的炽热,说:“我也好钟意你。” 这样看,坐在同一边也挺好的。 然而这下贾斯汀脖子上青筋凸起,心底被击中,无心继续吃饭了,拉着她的手起来。 “干嘛啊?” “回家。” 回家当然不是为了做“不可描述”的事。 伊莎贝洗完澡,发现贾斯汀正在阳台忙活。桌上摆着吃的喝的,点着蜡烛,还铺了桌布。 下午阿文那番话让贾斯汀的紧迫感上来了。想到伊莎贝随时会搬走而说好的一起讨论以后还没发生,他就趁她洗澡去了布置起来。 他觉得确认关系接吻上床都没按照计划来,发生的措手不及。但重要节点不能都凑合。 伊莎贝洗完出来,穿一条吊带睡裙,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白色细纱已经在多年反复的穿着和洗涤中发皱变软,因此更贴身舒适。 在什么都是光鲜亮丽更胜一筹的世界上,睡衣,还是旧的好。 她头发还没完全干,用搭在肩上的浴巾擦着,又有点像疑惑挠头,“我怎么觉着,你这是鸿门宴啊?” 贾斯汀按着她坐下,让她等等,咚咚跑进房间里又跑出来,在她面前放下一张卡。 她看看卡,又抬眼看他,“这什么?” “这是我的工资卡,里面还有钱。以后还会有进账的。” 她才想到在车上她说没有进账的事,问:“你不会认为我在跟你要钱吧?” 贾斯汀在旁边坐下,语气轻松,“当然不是。你钱比我多啊。” 除去生而拥有的财富,两人赤条条相对,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伊莎贝去纽约拿的是 global pay异地工资,除了工资还有补贴,租房钱公司出的,她又投入工作没花什么钱。 “那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你帮我拿着吧。或者绑你手机上。” “香港人都这样吗?” “什么样?” “让...女的管钱?”说“老婆”好像不合适。 “不知道。但是罗宾说内地都这样。” “罗宾就是教你说‘媳妇儿’那个人?你还和他聊这个啊。” “嗯。我没聊,他跟我说的...” “这人可以处处。”她笑。 罗宾原话是“小贾,过日子得适应内地习惯。我们这儿媳妇儿都是 CFO。” 伊莎贝指指桌子,“你这阵仗就为了和我交接财产吗?” “这点财产不值当的。”贾斯汀把阳台灯关了只剩下蜡烛,拉着伊莎贝侧坐在他腿上,“不是说好了要讨论你以后干什么吗?说说吧。” 哦,对。 伊莎贝边擦头发边理思路,说,其实从 A 公司离职,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没意思了。 事情呢,永远就是那些。毕竟成熟的外资企业已经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有自己一套规则。况且大环境、公司体系之类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工作说穿了就是瞄准消费者的钱包,想方设法多弄点钱出来。折腾来折腾去越来越觉得没意义。 公司那些冠冕堂皇的宣言,都是谎言。比如所谓“关注人类和地球”,落到实处不过就是花钱漂绿。其他脏事多得是,都被收入丰盛这床白雪皑皑的厚被子银装素裹了罢了。 另外呢,公司里一帮子人劳师动众,付出整个职业生涯不说,在人际关系的漩涡里自保挣扎需要天赋也需要运气。她自己就是个例子,她还是老板老安喜欢的人呢,最后不还是弃子一枚—老安当然没有错,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切莫说那些不幸没有靠山的。出入高级酒店、商务舱,看着光鲜唬人,然而真正产生的价值有多少呢,如果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话。 她想起研究生毕业时,导师对她选择商业显得有些失望。对她兴奋的叙述设计能帮公司产生多少 revenue收入,他略显落寞地应:“哦是吗?”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 经过这几年,加上亚太区合并风波从头到尾体现的那些,她心中“cooperate”大公司这事整个祛魅了。 而且,再去哪个公司恐怕都是这样的。所以,伊莎贝才说“以后要干什么”,而不是“以后去哪个公司”。 “就觉得没价值,没意义。”她手从浴巾里放下,两个胳膊一耷拉,总结道。 贾斯汀一手揽着她的肩头,“这还要看你怎么定义‘value’价值,创业课第一节 讲的就是这个,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当时老师让大家用各国语言翻译“value”这个词,在问到中文的 value 怎么说时,还是她回答的。那时自己面前这个人还是同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同学,没想到老是说自己成绩得过且过的他也还记得这个细节。 伊莎贝顺着说:“嗯对。你这话倒让我想起毕业论文前的辅导课,做过一个模型。当然,那是为了帮大家发现适合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是那个方法我觉得可以借鉴。” “首先是罗列你的价值观,然后,”她顺手在洁白的桌布上划起来,“有三个圈,第一个是你热爱的,第二个是你痛恨的,第三个是你能做的,这三个圈交汇的地方可能蕴含着最适合你的研究方向。我当时就是这么找到我论文的主题的,后来研究的挺来劲。” 贾斯汀担心夜风凉,帮她把随活动松开的浴巾紧一紧,说:“嗯,所以还是做和自己最相关能打动内心的事情。最好这个事除了你能做,其他人都做不了。或者,你的经历、能力、喜好等融合成一件非你莫属的事。” 伊莎贝灵光一闪,“哎,这又让我想起了 narrative self—叙事性自我,你知道吗?” 他答道:“嗯,自我不是生来的,是由一些故事 construct构建和 integrate整合出来的。” 她看着他附和道:“故事的构建和整合,对。” 这时,贾斯汀看进她的眼睛,问:“So, what is your story?”所以,你的故事是什么? What is your story? 正是伊莎贝在纽约看到过的那个小展览的主题。 那一张张 A4 纸上的故事。有些人写,有些人画,有些人把故事藏在迷宫里、曲线团里。但一旦开始读,每一张 A4 纸就变成一张鲜活的脸,你仿佛看着他们生命的纪录片。 故事关于爱或者失去,幸福或者恐惧。每一段都直指人心。 贾斯汀这个问题像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 “What’s my story?这个问题问得好。”也许以后要做的,能收获意义的事情,就在这个关于自我的叙事里。伊莎贝开始沉思。 贾斯汀最喜欢看她眉头微皱,睫毛闪动的沉静样子,一下子心就揪起来。 把她身上裹的浴巾打开,拉着两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呢...”说着吻就落下来。
第76章 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骂过的娘,都算数 开始时,伊莎贝还是被动接受落在眼上脸上的吻。一会儿就被感染了,扭过头搂着他的脖子回应。 初夏夜的风习习吹来,带走她发梢的水汽,空气里都是冷冽的淡香。说不出因为水分的蒸发还是吻的触感,她胳膊上细小的汗毛微微战栗。 气息相闻,舔舐吸吮。两对嘴唇从干燥到黏稠的时候,她转过身正面跨坐在贾斯汀身上,额头抵着他,声音在气息中仿佛一吹就散,“你隔壁住人了吗?” 贾斯汀只管手伸进她睡衣往自己身体里揉,“管他呢。” 伊莎贝脸上发烫,感觉自己快要化了。心跳、呼吸、动作全都不听使唤,好像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她贴着贾斯汀的侧脸,更感觉到自己脸的温度,凑到他耳朵边,气声说:“今天想听什么引擎声?”说完觉得自己从脸烧到耳垂,反而更想借着这股醉意一般的感觉。 “你自由发挥。” 于是,她自由发挥的漆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骑师脚踩马镫,身体前倾,基本是半蹲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奔跑,骑师的身体跟着起伏,人马浑然一体... 然而到了冲刺的最后时刻,贾斯汀没有了答“自由发挥”时的洒脱。在她身体不受控制的挺动时,惊讶于爆发的能量,紧紧捂住她的嘴。 后来,伊莎贝突然发现这个规律,就是,他们之间每一次深入的谈话总是以更深入的彼此探索画上句号。 话语、眼神与思绪一来一往的撩拨,功效仿佛大胜肉体上的前戏。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问贾斯汀。 “Emmm…贾斯汀思索一会儿,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说:“大脑是最性感的器官吧。” 后来,这事儿有了个名字,叫“智性恋”,sapiosexual。 伊莎贝虽然没工作,但完全谈不上赋闲在家。 贾斯汀说她闲着就难受。 “用进废退。”她理论道。 两台电脑并排摆在贾斯汀那张办公桌上。白天鸠占鹊巢,她在这儿挥舞爪子,晚上他回来在这儿做 Tableau数据软件名。 见过几次贾斯汀的屏幕,Tableau 伊莎贝不会,但即使他用的是 Excel,她也怀疑自己曾用的是假的。 她自己都纳闷儿,一个 MAmaster of art 文学硕士一个 e 理学硕士,一个数学侏儒和一个“算账”(which 贾斯汀多次指出经济和金融不等于算账)巨人,怎么走到一起来的。 一天正挥舞着爪子,老同学突然滴滴伊莎贝:老林,忙啥呢? 老林—伊莎贝刚忙完一份报告的咨询建议,回她:忙恰饭呢,什么事老朱? 做景观公司的大学同学老朱接了个雕塑艺术街区的项目。项目所在地盛产石雕,自古做佛像啦,栏杆扶手啦一类的东西。他们做了几版方案都觉得太厚重了,也不新鲜。 老朱交代了自己的目的,知道她走过见过的多,想让她帮忙找找灵感。 她也直接,“项目在哪啊?做的目的是什么?定位是什么?” 老朱说在福建。做的目的嘛主要是有个华侨投资了,想建个雕塑艺术家村,平时做做展览,发展旅游带动故乡经济发展。 伊莎贝一听就明白了。这种项目最近几年太常见了。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但凡有点文化特色的小镇都想以文化带动经济。初衷很好,但这些项目做的怎么样嘛就不好说了。 “我猜,你这个项目目前遇到的阻力有部分来自出资的这个老华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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