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听得一愣一愣,心里想着,“不当权贵”这几个字从游弋人间的二公子贾斯汀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二公子们能无事一身轻,还不是因为有父兄负重前行,哪里是教育给的底气。 她红着眼,吸溜着鼻涕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又没经历过。你出生就在罗马了。” 贾斯汀揽她在怀里,刮刮她的鼻子纠正道:“我出生在香港。你忘了我刚去英国时候在学校的遭遇了?比客观条件,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有人比你强。所以视频里才说‘世界本来就不平等’,我也是不平等世界的一份子啊—所有人都是,这是必须接受的。” 他眼神愈发淡然却映出层峦叠嶂,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于‘出生就在罗马’,但我想告诉你,对有些人来说,不选该走的那条路,不做该做的那个人,更需要底气。这底气,不是出生带来的,而是我学到的。当然,你可以说那是因为我出生优越,上了最好的学校才有机会学到这最好的东西,我不否认。可是,这就是我的出身,我亦无从选择。” 所以,我们都只有在自己的跑道上,从自己的起点线往前跑。 “卡斯柏,”听完他的祖辈故事,伊莎贝郑重地看着他说:“我钦佩尊祖父一生拼搏始终未忘自己的家乡。刚刚你提到他老人家对教育的重视—包括让孙辈的你从小在美国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他的祖国有许多孩子出身贫困,一如当年的他。教育,是当今留给他们改变命运的为数不多的方法中的一个。但是,也因为贫困,导致他们缺乏良好的教育资源,这加剧了命运的不公。” 她提了口气,“不瞒你说,我曾经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如果我和我的家庭没拼尽全力,如果我没有运气相助,没出国,我和你不会在纽约的博物馆里因为聊巴齐耶相识,今天不会坐在对面听你说祖辈的故事,我更没机会给尊祖父的石刻村设计出满意的方案。” 这是她的 story. 卡斯柏浅棕色的眼珠盯着她纹丝不动。 伊莎贝就继续说:“尊祖父资助了石刻村的重建,我认为是件功德无量的善事。相信他还有大把拳拳之心报效祖国。我们公司正致力于改善贫困地区的教育落后问题,如果,尊祖父或者你有同样的想法,那我们一定能帮到对方。” 说着她拿出准备好的项目介绍和方案原型,给他介绍。 “在中国的好多大学里有逸夫楼,我上学的时候还查过原因,原来是香港邵氏电影的创始人捐赠的,所以以他的名字命名。说不定以后会出现很多‘理查德学校’‘理查德楼’呢!” 她说完这句话,卡斯柏收下了资料,说有机会和爷爷提一下。 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 之后喝喝咖啡,聊聊他来上海这几天的趣事,比如“为什么大街上的人骑的自行车都一样啊?”典型的中外相遇的聊天。 卡斯柏说这次来中国,和之前那次感觉完全不同。 伊莎贝想起那个曾差点激怒她的问题,笑问:“对了,你去过面馆了吗?有亲自体会下中国人吃面的声音还大不大吗?” 卡斯柏倒不见外,答道:“下次你别请我喝咖啡了,请我吃面吧!” 伊莎贝觉得这回答套路好熟悉啊,腹诽道:有钱人家的孩子都那么喜欢安排别人请客吗?不应该是他们请别人吗? Nana 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卡斯柏朝前坐了坐,伊莎贝意识到他有话说。 果然,他舔舔嘴唇,问:“你今天约我出来,只为了我的钱?” 他穿一件平平无奇的素色 T 恤,与见第一面时一样。如果仅看外表,他说出“为了我的钱”这句话,不免令人觉得好笑。 然而伊莎贝微微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笑意渐淡,她说:“还有一件事要坦白。我不叫安珀。” 没想到对面瞬间会心一笑,也坦诚道:“你叫伊莎贝,Lin 是你的中文名。” “没错。”她毫不意外。 朴素的打扮和伪造的名字,这年头没有什么能瞒得住的。包括以为能瞒天过海的自欺欺人的小聪明。所以,阿文的小白面瓜太自以为聪明了。 “还有,”伊莎贝也朝前坐了坐,“我有个男朋友,他叫贾斯汀。所以...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为了你的钱。” 说完笑着看向他。卡斯柏会意,眼角唇边随即轻松,哈哈大笑出来,“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幽默感,这三个字让她想起黛娜。一时间有些情绪从脚下漫上来。 所以 Nana 回来,他们起身告别后,伊莎贝独自留下又坐了一会儿。 她对面是咖啡馆户外的玻璃花房,大块落地玻璃上装着白色格栅装饰,榉木色实木地板。一条实木楼梯从二楼伸下来,扶手漆得粉白光亮。那日阳光很好,花房里悬挂的、摆着的植物郁郁葱葱,在木地板上投出各种有机图形。 那一瞬间,她梦回墨西哥城那个种着向日葵,铺着石子路的小院子。 院子里的秋千上有一个人在晒太阳。 “你不怕晒出雀斑吗?” “雀斑可以祛掉,但此刻的阳光过了就没了。” 此刻的阳光,过了就没了。 她突然感到安稳踏实,周身一阵致密的压实感,仿佛时光正从皮肤上经过。 她无比清晰地听到周遭人聊天和背景音乐的声音,闻到意面和咖啡混合的浓郁香味,甚至看到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 以前她很少问自己“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一味地往前冲,为了一些别人告诉她的目的地,包括但不限于更好的学校、工作、收入等。 但这次回国后,尤其是做 Project Metis 期间,“意义”不再是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就。 冲破了他人牙慧,才开始反复思考:我寻找的意义是什么。 像视频里那群孩子一样大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那时她无力思考这个问题。 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自己选择的城市和朋友,塑造了大部分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能选择出身,但之后所见所思也能塑造自己。不能选择出生城市,可生活的地方还能选择。不能选择家人,但后天的“家人”是自己挑的。它们给她加 ,。 人生路行到此时此刻,她已经到了在自己那条跑道上能跑的最远的位置。也许和其他人比还微不足道,但其他人也永远不如其他人。 她的力量,却比原来大多了。 能自由选择,同时能承担自由选择的代价。 就像这一次,在感情中完全交出自己,她却不再害怕了。因为小鸟能站在树枝上,不是因为树的承托,而是它有能飞起来的翅膀。 不知道在临近三十岁时才找到这对翅膀,算不算晚。但每个人有自己的时区,有自己的功课需要做,统一标准除了闭卷考试时适用,其他情况下也许都要斟酌。 伊莎贝端起桌上的瓷杯,仰头喝掉最后一点咖啡。仿佛为自己举杯痛饮。 因为她暗想,这次见了卡斯柏,也算是取得了个阶段性小胜利吧。除了资金也许可能有着落了,还因为这次找钱的尝试居然是自己做的。 她这个人天生脸皮薄,又穷又有志气导致脸皮更薄。体现在最排斥求人,尤其是求有钱或有权的人。 在伦敦因为给学校打工需要有 National Insurance Number,她和阿文一起去类似劳动保障局之类的办事处去办,但都忘了带一个资料。 阿文和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陪笑脸加上 super polite,给在隔壁窗口的她狂使眼色。那天,阿文是拿着 NIN 回去的。她呢,另外预约,抽了半天时间,来回花了一百多人民币地铁费又跑了一趟。 而如今,她安慰自己:这是成熟圆融了。就像贾斯汀说的不选舒服的路,不做该做的人,需要底气。 拿起包准备走,手机在手里震起来。看到是阿文的来电,心想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 接起来,阿文先给她做心理建设,说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啊。 伊莎贝一听,心里有个七成的谱了,问是不是你舅舅那边不成? 阿文闷声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解释原因。 伊莎贝其实没怎么听得进去,倒不是因为被拒绝了导致一条希望之路破灭而难过伤心,而是她做好了准备这件事绝不会一蹴而就。 她不能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这才是第一个失败呢。 “阿文,”伊莎贝打断,“没事儿,我很理解,你不用不高兴。” 电话那头关切,“还有 backup 方案吗?” “当然有,即使这会儿暂时还没有,不久也会有的。” 所有事都会好的,如果没好,那是还没到最后。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迎着太阳向公司走去。
第85章 人生中有些事很神奇,在它发生之前你是一个人经历了它,你的某些部分将永远地改变 伊莎贝跟文森特交代了她见了卡斯柏一事,文森特依然是一番鼓励。 私下里,贾斯汀戏称文森特曾经是他的领导,现在伊莎贝又变成了他的打工仔。这话不假。 可是,虽然最近在文森特公司作为特殊员工做项目,加班比在 A 司还多,但和在 A 司上班心力交瘁的感觉不一样。她不自觉地分析起里面的原因。 可能做的事纯属自愿,所以不用老板 push 或者指挥?总之和文森特一起工作这段时间,伊莎贝觉得和跟老安工作是不一样的感受。 文森特不令人畏惧,反而十分真实令人信任。他经常调侃自己的缺点,还爱撮合单身的男女员工。但正经场合上,又见多识广压得住台。 公司里其他同事也都喜欢文森特这个老板。也许,这就是所谓领导者的个人魅力? 从前很年轻的时候当上经理,她买了好多关于领导力的书回来读。第一认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通过书本学到,第二希望自己各方面精进变成厉害的人。 但结果是,第一书上说了很多也什么都没说。有些事,还真得需要点阅历的积累和人情的练达才能习得。第二对自己勇猛的人对他人也不宽容。一个手下因此和她起过争执,她不解为他们好,他们怎么不领情。 就这样思考着走出文森特办公室,却看见正往这边走过来的贾斯汀,他推着一个很小的登机箱,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包。这是刚下飞机。 看见分别两周的贾斯汀,伊莎贝喜出望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看见她,贾斯汀快步走过来,想要抱她,却被挡了回去。 “在公司呢。”伊莎贝左右看看。 文森特要出去,一出办公室门正巧碰到尬在原地的他俩。 他一看贾斯汀的样子就懂了,是再熟悉不过的出差完提前回来的状态。他抬腕看看手表,对他俩朝门外使了个眼色,自己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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