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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所以我也不和你兜弯子，你要是真把你这个女儿看的这么重要，我当时就和你说过，早点和方兵这样的男人了断是正事，但是你不愿意这么做，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一个外人，没有什么能多嘴的，但是这种家庭，让你女儿过得好还是烂，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不是第一次这么跑出来把方玲玲留在家里吧？要不是木畅提醒你，你根本不会去接这个电话吧？你没有想过你跑出来，方兵会对方玲玲做些什么吗？”范丰盈没有去等周慧的回答，她自问自答，摇了摇头，范丰盈说：“我想你可能没有想过，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嘛，方玲玲是方兵的女儿，再怎么样，老子也不会对小子做什么，那是自然，老子当然不会对小子做点什么，所以你不会去想，方玲玲害不害怕。” “至于那个电话，你可能想到了是方玲玲，但是是方玲玲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木畅多问了这么一句，你其实也不敢接吧，万一是方兵要她打过来的套你话的呢？万一她哭着要你回去呢？” “要我说，方玲玲跑出来找你，也是她蠢，大人吵架关他什么事情，过几天你反正就要回去了，去担心你这个做妈的死不死在外面，你说这是不是想太多？” 冷冷的，范丰盈说：“所以别在这里在打什么去为你女儿着想的旗号，周慧，你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女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字字，一句句，范丰盈无疑是把周慧那张为女儿着想的面具撕的稀碎，提醒着周慧，昨天晚上，方玲玲那一声声呼喊，是怎样的无措，恐惧。 气急败坏一般，周慧仿佛无法接受范丰盈的这种指责，质问，她忽然大声的反驳：“我当然是为了玲玲！” 周慧的回答仿佛让范丰盈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生怕她这笑话被旁边的方玲玲听到一样，好心的，范丰盈提醒她：“你声音要不要再大一点？或者我干脆领你直接到方玲玲面前去说？” 当范丰盈和周慧撕破脸的时候，另一头本来在木畅的提醒下短暂的集中了一下注意力的方玲玲又开始走起神来。 她已经非常努力的去听木畅给她讲题，然后按照木畅所说的解题思路，重新把答案进行了修正，然而等到木畅一开始去做自己的事情，方玲玲没人监督，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隔壁周慧突兀响起来的那一句“我当然是为了玲玲”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拖累了，所以方玲玲尽力不发出声响，她借口自己有点渴，要下去喝水。 一走到楼下，无需再在人前做出一副正常模样，方玲玲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被顷刻间抽走了一样，她偷偷躲在楼下落下了泪。 蹲在角落的方玲玲像极了一只无依无靠的小受。 她躲在哪里，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周六，是休息日，正好不要去学校，可是等过了明天，到了周一，开学了，她如果去学校上课，爸爸一定会发现她的去处，那妈妈就会暴露。 那要是星期一不去上学呢？可是躲得了星期一，还躲得了星期二，星期三吗？难道她可以一辈子都不去上学吗？ 如果一个人能够很好的安慰到他人，或许并非这个人天赋异禀，因为这个世界，天赋异禀的人实在是太罕见的存在，一个人能够比另一个人在某方面强大，拥有更多的了解，体会，做出更加合适的举动，或许只是因为，她在这一方面拥有着更多的经验，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久病成医的道理，救人前，救人者已经自救过无数次。 木畅察觉到了方玲玲不对劲，因此她跟在她的身后，静默的看了一会蹲在角落里面哭泣的方玲玲，木畅没有再做冷漠的旁观，她走到她的面前去，然后，她伸出手把她的眼泪擦干。 太过相似的人生让木畅清楚知道安慰其实是太无力的举动，现在方玲玲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家庭暴力实在是一个太难解的问题，它最大的困难不仅是来及施暴方，也来自受暴者。 置身之外或许总能够做事情更加狠决，就像范丰盈对周慧毫不留情的指责，此时此刻，木畅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和周慧聊聊，因为方玲玲的状态显而易见太不对劲。 拧着眉，木畅看到方玲玲以一种极为病态的动作去擦干净她手上沾染上的属于她的泪水。 她擦得那么认真，虔诚，仿佛她的眼泪是不干净的东西，污染到了别人。 张了张口，木畅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因为此时此刻的方玲玲，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她怕自己忽然的出声，吓到了此时此刻情绪太过崩溃的方玲玲。 在方玲玲拼命擦拭的动作中，木畅看到一具太过不安的灵魂，这具不安的灵魂被困在一张支离破碎的皮囊之中，来自外界的轻轻触碰，都足以让它灰飞烟灭。
第八十八章 周慧从楼上匆匆忙忙下来然后一把拉过方玲玲要往外走的时候，别说方玲玲，木畅都被她给吓了一跳。 还来不及等众人反应过来，周慧已经拉着方玲玲走出了丰盈理发店。 周慧做出这个反应的原因无他，实在是范丰盈的话太过难听，泥人尚且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周慧不是一个泥人。 说起来，范丰盈在此事上实在是太过冤枉，因为她一个脏字儿都没吐，她说出来的，只是最朴素的大实话，然而最令人难堪的，恰恰就是实话。 范丰盈的实话撕破了周慧盖在自己脸上的慈母画皮，她所有的委曲求全，与其说是为了方玲玲，不如说是让方玲玲在为她的懦弱买单。 前天晚上方玲玲那几声呼叫在狠狠的刺痛周慧之余，也狠狠的将周慧那本不存在的伪装出来的体面刺穿，两天时间并不漫长，但它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过当时情景的人回过味来。换做他人，哪怕心中对此事有所置喙，但是碍于做人最基本的分寸礼貌，也只会对此事熟视无睹。 在日子面前装作瞎子，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生存法则，然而范丰盈的字典里，没有这条法则，她把周慧对方玲玲那不值钱的关爱，称斤轮两之后，直接丢在了她的脸上。 这不足几斤几两的关怀给了周慧好大的一个巴掌，恼羞成怒之下她如何还在范丰盈的面前待的下去，冲动之下，周慧拿出她为数不多的那点血性和尊严轰然下楼，带走了方玲玲。 深秋夜凉，一走出丰盈理发店，寒风就看人下菜碟的吹了上来，方玲玲很冷，可她不敢说，被周慧死死地攥在手里，她跟着自己怒气冲天的母亲狼狈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与方玲玲的无措不同，周慧虽然怒火冲天，但是她脑子却仍旧清楚得很，虽然是在街道上带着伤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不体面的狂奔，但是她的目的其实十分明确。 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周慧带着方玲玲在清水市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招待所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非常落败也非常脏的招待所，泛黑的墙面都别说起了墙皮，它压根就没有墙皮，上楼的灯摆在这里，倒不如干脆没有，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有的房门口摆着的方便面，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沤出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是一个只有苍蝇老鼠才能够生存栖居的地方，然而方玲玲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哪怕这里的条件如此糟糕，她脸上半分不舒服都没有表现出来，乖顺的，她紧紧地跟在周慧身后，在进了房之后，还主动要去把凌乱的床铺整理好。 如果方玲玲此时此刻的行为发生在周慧逃出家门的当天晚上，周慧也不见得会多心疼方玲玲几分，因为混乱的逃奔势必意味着要快速找到一个安息之所好养精蓄锐，才好发起对生活的下一次总攻。 疲于奔命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心灵的创伤，可此时此刻不是当天晚上，这两天的经历，把周慧放置在了一个极其错位的位置之上。 周慧如今位置的错位从木畅向她提出的那个问题开始。 不断响起的铃声是周慧本来要挂断的电话，范丰盈说得对，如果没有木畅的提问，谁会去管方玲玲害不害怕！ 她差点被方兵打死，她要顾及到的只有自己，极为隐秘的自私在那一刻露出来马脚，硬着头皮，周慧将电话回拨，哪怕是方玲玲打过来又如何，周慧根本没有想要带着她一起离开，因为她自己还要回到那个家中，一起跑出来叫什么回事？ 然而那通电话到底打了回去。 进退两难之间周慧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弃自己的女儿于不顾，因此他们只能去找，周慧确实没有想过，方玲玲会那样无助的在深夜里四处找她，她凄厉的叫声周慧此时此刻也不敢想起。 那是周慧如今位置错位的终点。 其实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用混乱做借口就可以将此事揭过，因为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可是范丰盈偏偏要将她的错位，一览无余的摆在日光之下，这错位的位置叫做什么？ 是她作为母亲不愿意去承认的一个太过残酷的事实，她枉为人母！ 这无关乎担心把方玲玲带出来后成为自己的累赘，无关乎接通方玲玲的电话担心她身边尾随着方兵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些心理太正常不过，你不能去要求母亲是一个圣人。 母亲不是圣人，可是周慧的的确确枉为人母，这无关乎其他，仅仅只是因为，她让自己的女儿，时时刻刻，活在了恐惧之中。 在黑暗的夜里，方玲玲既担心周慧死在外面，也害怕回到家里，方兵强迫她一遍遍去打电话寻找周慧的下落，每次听到周慧的憎恨，方玲玲既可怜自己的妈妈，也痛恨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累赘，一次次打架出逃之后日子又重复上演，方玲玲睡不着，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争吵是什么时候发生，会不会来不及等到下一次争吵，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周慧就被方兵掐死…… 受害者是自己的母亲，施暴者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孩子，方玲玲无能为力。 这无能为力下的担心，正是周慧带给方玲玲的恐惧，在一次次的家庭暴力之中，它们无孔不入的钻进方玲玲的身体，凝结成一具不安的灵魂，在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里面，瑟瑟发抖。 周慧无从得知方玲玲究竟害怕过多少东西，要是没有那错位的开始，周慧其实觉得自己哪怕知道方玲玲这些恐惧，也只会觉得方玲玲太过脆弱，不够坚强。 毕竟，这个世界上，多得是家庭如此过来，多得是孩子如此长大，她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去矫情？ 然而这个错位的开始已经开始，周慧此生无法忘记方玲玲在黑暗之中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唤，它们时时刻刻提醒着周慧，她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做过怎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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