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不立案还真不是公安局的错,赵向晚说:“大姐,您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久远。我也只是提供一个方向。” 乔红玉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告诉我那对夫妻的姓名、地址,我去找,我去问。” 赵向晚没有直接把闵家槐的家庭住址告诉她,而是留下乔红玉的电话:“你等我通知吧。” 乔红玉千恩万谢地离开。 祝康看着赵向晚:“你打算管她这旧事?” 朱飞鹏摇头叹气:“三十四年前的事情,线索太少。” 赵向晚的态度倒是很轻松:“谁都会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向晚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小时候曾无数次幻想,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他们会激动哭泣、努力弥补、疼爱她,所以很理解被抛弃的孩子那种想要寻亲觅祖的渴望。 因此遇到有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赵向晚总想伸伸手促成一二。 三村湾的事情处理完毕,赵向晚回市局复命。虽然许嵩岭嘴上批评、教育,吹胡子瞪眼睛,但赵向晚听到了许局欢乐无比的内心。 【在省厅露了脸,干得漂亮!】 【向晚虽然行事鲁莽,但锐气十足,是颗好苗子。】 【端了多个犯罪窝点,扯出十几桩旧案,又是大功一件。】 带着这份愉快的心情,赵向晚见到了还在看守所等待判决的闵成航。 闵成航是个聪明人,他虽然当街砍人,但的确是因为妻女被绑架这才走上不归路,加上协助警方成功劝邱三勇交代出一批枪械的下落,成功将一桩银行劫案掐死在萌芽状态中,将功赎罪,市局已经打报告申请为他减刑。 妻女安然无恙,闵成航对赵向晚充满感激,自然是有问有答。可是听赵向晚说起乔红玉寻找小妹的事情,闵成航眉毛皱了起来。 闵成航的态度明显带情绪:“当年养不活所以扔了,那就扔了吧。现在过了三十几年再来找,她想做什么?” 赵向晚道:“乔红玉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找到小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吧。” 闵成航冷笑了一声:“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小妹?假惺惺!我看是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想起往事心中愧疚,想要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吧?” 赵向晚知道被抛弃的孩童,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阴暗,但听到闵成航如此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赵向晚拉下脸来:“能够心有愧疚,已经是不错的了!有些抛弃孩子的父母,半分愧疚都没有,还反过来索取孩子的回报、指望孩子给他们养老呢。” 闵成航的心被刺痛,转过脸没有吭声。 他的脑中闪过在监狱里见到邱三勇的场景。 邱三勇一看到他,两个人的脸像照镜子一样,便有些狐疑。再听说闵成航是弃婴,邱三勇这才想起父母曾经提过的往事。 闵成航的老家在蔡旗乡三塘村,父母生了三子四女,生活艰苦。闵成航出生的时候不好,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家里谷糠、榆树叶、野菜度饥荒,母亲一滴奶都没有,眼看着闵成航就要饿死,听说县城有一个外国人开的慈善堂,收养弃婴,还送孩子们上学,便悄悄扔了过去。 等到后来条件好了一些,邱母想要去把儿子找回来,却发现慈善堂人去楼空,啥也没有了。那个时候交通、信息都不发达,农村人也没什么人脉,只得悻悻然地回了家。 邱家一共四个儿子,大儿子邱大贵;二儿子就是闵成航,还来不及取名就送到了慈善堂;三儿子邱三勇。邱家父母一开始每到过年都会念叨两句,但时间一久渐渐忘却,只能从邱家兄弟的名字上看出闵成航在这个家庭留下的痕迹。 前几年邱父、邱母先后去世,邱家兄弟姐妹各自奔波忙碌,闵成航被彻底遗忘。 对邱三勇而言,离家多年,又在狱中关了几年,陡然看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还真是吓了一大跳。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与邱三勇并不像,没想到这个被家里人抛弃的二哥却和他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真神奇。 了解过自己的身世之后,闵成航内心对父母的仇恨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炽烈。 ——家里三子五女,怎么偏偏就只扔了他一个? ——三塘村与罗县也不算太远,为什么不经常去看望一下他? ——慈善堂迁走之后,他们为什么不肯继续打听一下? 但凡他们能够多一分关心,闵成航也不至于在孤儿院里那么孤苦无依。 可是,这一份憎恨,随着父母的离世,再也没有办法表达出来。因此今天赵向晚找他打听乔红玉小妹的事,闵成航的反应比较激烈。 赵向晚听到了闵成航心中所想,劝了一句:“你父母已死,再恨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把你扔了,没有把你抚养成人,但是,你也没有给他们养老,双方扯平,没必要再记恨了。” 说到这里,赵向晚忽然停了下来,脑子有一刹那的放空。 赵青云、魏美华把自己遗弃在乡下,难道自己就没有过憎恨吗?还是有的。 未来自己当然不会给他们养老,但是,难道这份牵绊就扯平了吗? 果然,这世上劝他人容易,劝自己难。 闵成航听了赵向晚的话,长叹一声:“道理我都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意难平。” 对了,就是这三个字——意难平。 都是一奶同胞,为什么有的可以在父母身边长大,读书有人供,工作、结婚都有人张罗;有的却被抛弃、任其生长、不闻不问? 总想见到他们,亲口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扔下? 总想听到父母满怀愧疚地对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总想让他们对自己千般宠、万般爱,享受一下真正的、不求回报的父母之爱。 只有这样,才能将内心的那一股“意难平”消弥。 赵向晚点了点头:“我理解。” 闵成航斜着眼睛看赵向晚:“你理解?你才多大?你能理解什么?” 赵向晚看着他:“你的意难平,是因为没有得到。” 闵成航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所以才会意难平。】 【她没有说错。】 【赵警官还是这样,一句话锥心窝子。】 赵向晚继续:“你父母已逝,兄长姐妹还在。你已经见过邱三勇,其他几个还没有见到过吧?不如带妻女回老家转转,到你父母坟头去磕个头,直接去质问,去哭一场,也许执念就会消除。” 闵成航死鸭子嘴硬:“我不去!” 赵向晚说:“或者,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 闵成航转过脸来:“什么意思?” 赵向晚:“通过帮助别人寻亲,让自己得到救赎。看到同样命运的人,在你的帮助下找到亲人,或许,你那口怨气就会平息下来。” 虽然明知道赵向晚在忽悠自己,想让他帮忙寻人,但她所说的“帮助别人、救赎自己”却精准地戳中他的内心。 闵成航的内心充满愤恨,所以当妻女被绑架时,他第一时间选择报复社会。但现在妻女安全,被他砍伤的赵向晚选择原谅,警察们帮助他申请减刑……这一切让他重新思考:他那满腔的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意难平”,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平呢? 现在赵向晚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帮助和他有相同命运的人寻找到亲人,平息内心的怨念,这让闵成航动心了。 闵成航沉思片刻:“你要找的人,或许我知道是谁。” 赵向晚抬眸看向他:“是谁?” 闵成航道:“我是六岁的时候从罗县慈善堂转到星市孤儿院的,我们那一批被遗弃的孩子都姓闵,她既然是五月生的、六月扔的,那就是夏末来的孤儿院,名字的第二个字是‘家’。我们那一群孩子,平时洗澡都是脱光了衣服站在水龙头底下洗,赤裎相见,谁身上有点什么印迹大家都清楚。你说肩胛骨有红色胎记,像蝴蝶的,的确有一个。” 赵向晚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调查出了结果。她不由得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闵成航:“她是谁?人在哪里?” 闵成航说:“她叫闵家蝶,个子虽然不高,但是个狠人,经常和我打架抢东西。后来到了1967年春天,资助慈善堂的闵姓大善人去世,神父把我们分批安置。我和家槐到了星市孤儿院,闵家蝶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了名字,已经是大进展。 赵向晚问:“你妻子会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闵成航摇头:“我们那个时候都只有六岁,六岁之前一直在慈善堂里生活,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估计家槐也不会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多问几个慈善堂出来的孩子,说不定能够问出点消息。” 赵向晚笑了笑:“那我让乔大姐和你妻子联系,没问题吧?其实说来也是缘分,闵家槐被带到罗县的时候,不是给你打过两回电话吗?就是在乔红玉的副食店里打的付费电话。后来我到罗县去找闵家槐,也是乔红玉认出了照片上的她,给我指了路,因此我才能顺利找到她们母女的消息,将双双带了出来。” 闵成航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暖,身上的刺收敛了一些:“好!你让乔大姐与家槐联系吧。也请替我说一声谢谢。等我出去,一定登门道谢。” 赵向晚站起身,离去之前看一眼闵成航:“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是不是?” 这句话,是曾经帮助自己读书的梅心慧老师所说。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拥有读心术、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欺骗的赵向晚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走出看守所,晚秋寒气袭来,赵向晚拉紧衣领。 时间过得真快,一件又一件案子接踵而来,都没顾得上欣赏枝繁叶茂的夏日风采,晚秋已至。 回到办公室,祝康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息?怎么没带我去呢?就算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做个伴嘛。” 或许是因为家人被害,虽然在舅舅、舅妈的关爱下长大,但祝康内心依然有些遗憾。因此听到赵向晚要帮乔红玉找妹妹,祝康表现得很积极。 赵向晚微笑:“真是巧了,闵成航、闵家槐两个也是61年被扔在罗县慈善堂,和乔红玉的妹妹闵家蝶一起长大,只是六岁之后各奔东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祝康兴奋地搓手:“啊,能够活到六岁,应该现在还活着。闵家蝶吗?乔红玉要是知道她的消息,一定很高兴,你快点打电话给她吧。” 于是,在祝康的催促下,赵向晚拔通了电话。 果不其然,乔红玉一听到消息,在电话里就哭了起来:“闵家蝶吗?这个名字真好听。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过来,我马上买票过来。赵警官,谢谢,谢谢你。你真的很厉害!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有一点消息,可是你一出马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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